阿桃自从被掳到荆风寨后,就一直蜷缩在小屋里不敢出门,虽然兄妹相见了,在这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中,全然没有了重逢后应有的喜悦,何况当着兄长的面差点被扒光衣服,那羞辱可是比曾经被拉下马车时更加深刻,这让她面对林进时有一种愤恨排斥之感,一时无法释怀。
林进也是又悔又恨,万没有想到与妹妹相见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连日来后怕不迭,怕她突寻短见,怕她郁结心病,但她一直闭门不愿相见,只得每日隔窗安慰她几句,得知她还安好,心里的重压才会稍减几分。
现在林进得了那块玉佩,突然像有了一把钥匙,一把打开那紧闭之门的钥匙,只盼这把钥匙也能打开她的心结。若他真是妹妹喜欢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得偿所愿,至于什么道理伦常,他才不管。
在这十年里,他非人非鬼,作的孽太多了,万不能让唯一的亲人也遭到报应。
纪无忧跟着林进往寨中西北角走去,那里是寨中女眷居住之所。靠近低泽处连排的木质吊角楼,在晚间,树影横斜,鸟兽嘶鸣中,看来很有几分诡异之感。
即便是最轻便的布鞋踩在木梯上,木板也似无法承受一般吱呀作响,门廊前支了一个火盆,不知名的小虫驱光而动,密密麻麻在火光上跳跃。
及至门前,林进停了步,轻轻的在窗棂上敲了两下,有几分翼翼小心之态,他温言询问道:“阿桃,你睡了吗?”
屋内烛火缭绕,无任何回音,但仔细探听,还是有一线细细的呼吸入耳。
林进耐心道:“阿桃,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这个人你一定认识。”
还是无人回应。
林进苦笑了一声,又道:“真的是你认识的人,你开开门,哥哥不会骗你。”说下这话心里一阵酸苦,那年分别时也说过不管前景如何都会回家,可这十年自己再没踏入那村子一步,留她一个人带着幻想过活,实在太过残忍了。
纪无忧见他堂堂男子汉如此扭捏啰嗦,十分看不过眼,一把推开他,凑到门处,见只是平常人家的木质拴门,并不牢靠,欲用蛮力去推。林进一见,抢身拦住他,低喝道:“你不要吓到她。”
纪无忧嗤道:“明明是你先吓着她,还在这里装什么兄妹情深,让开。”话音刚落,一阵细小的步履声从窗棂一直行到门前,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从门缝里吹落过来。
“谁?”
纪无忧听到这声音,竟下意识抚了抚衣襟,似有近乡情怯的意味,这动作让他一楞,回头见林进也是一脸板滞的看着他,尴尬之下便顾作自然的道了两个字:“是我。”
半晌,门呼啦一声,只开了一个小缝,纪无忧侧身闪了进去。
门后的妇人如惊弓之鸟一般向后退去。看到他,先时还怔怔的,心防一解,顿时泪如雨下,一把抢上前,伏到他怀里,两手揪住他的衣领呜咽个不停。
她穿了个葛色麻纺长衫,空空落落的从头罩到脚,脚下赤踝趿了一双黑色布鞋,也是极不称脚,头上鬓发散乱,遮住脖颈,越发显得瘦弱娇小,想来在这里日夜焦心,骇得不轻。
纪无忧微俯身子,任她哭得尽兴,方才询问她道:“受伤了吗?”
阿桃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把一双肿得像胡桃一样的眼露了出来,里面满是劫后余生的欢欣:“天呐,你来救我了?你竟然来救我了。”
纪无忧偏了头,掩了满面复杂。依往常的性子自然早就不屑地打碎她的美梦了,可此番一看到她,心里竟然涌出一股尘埃落定之感,仿佛来救的不是张郁白,而真的是她,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让他不禁怀疑是否又是隐疾在作怪。
他暗压住心中浮乱的思绪,看了看门外,知道林进就在一墙之隔,便携了她的手腕往房间深处走去。
屋里靠窗有一张几案,两边各布一把椅子,两人却自然而然地坐到墙角的床上去,这种绝无淫念的反应在别人看来恐怕有些不可思议。
阿桃甫一坐下,还是不敢相信似的,贴近了他,仿佛只要栖身于他的庇护之间,便十分安全。
纪无忧淡淡苦笑,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里见到她是毫无预备的事情,如今只能随心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