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璠问起郭叶的红丝毬有无铃铛时,花市的声音久违地在脑袋里响起。年幼的他渴望出去,就动用孩子最擅长的想象为这串声音添了不同的场景。其中一副,也是吴世璠记到现在的场面:爷爷骑着骏马驰骋到吴世璠面前,勒住缰绳后朝吴世璠咧嘴笑一下。马脖子上的铃铛乱甩,想得吴世璠既紧张又兴奋。
而当吴世璠被使者偷偷送回云南,爷爷带领众将亲自来接,吴世璠想象中的画面成真了。他还记得爷爷马蹄掀起的烟尘。
爷爷曾经是吴世璠心目中的英雄。与父亲常讲到的朝廷大员和战争英雄不同,爷爷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身体抱恙时还要饮酒,虽然老迈却依旧醉情美人的另一种英雄。这位“英雄”为吴世璠打开了通往另一种生活的大门。他走进去时满心充溢着难以言表的激情与狂想,在如今却黯淡消沉了。
如果爷爷没有死,吴世璠还想当着他的面将那扇门合上。可惜爷爷毕竟棋高一着,率先用生命的结束把吴世璠锁死在里面。
“金铃子有这样高大吗?怎么遮天蔽日的!”郭叶疑惑地探出头去,立刻就有一名内侍凑过来对郭叶说:“娘娘有何吩咐?”
等看清了天色为何会这样暗沉后,郭叶谴走了内侍,担忧地问吴世璠:
“天看着像要下暴雨的样子,咱们不休息吗?”
“到了贵阳府就休息,你再忍忍吧。”吴世璠劝慰到。
值得庆幸的是天气不算闷热。毕竟也到了十月份,下雨之前还能刮上一两阵风。郭叶靠在吴世璠的手旁,又打了个哈欠。
吴世璠发现比起自己,郭叶似乎对出远门这类事情更为抵触。她生长在云南,到了合适的年纪就成了吴世璠的妃子。与吴世璠的情况类似,她也是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反倒失去了对更远的世界的兴趣。虽然在卜峰面前,郭叶说了很多气卫晟的话,为自己能够远行衡州而得意洋洋。可现如今正在行路途中,她把装出来的高兴撕去,就露出了疲倦的内里。吴世璠用眼神默许了以后,郭叶便放心地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一路的金铃子一株挨着两三株,树叶拥挤成团,吴世璠的队仗一过。树叶便抖个不停,它们与看见云南任何一支吴氏带领行军的队伍时不断发抖的良人一般沉默,这让吴世璠有些不痛快。于是他坐得离正在打盹的郭叶远了一些,撩开帘子说:“来人呐。”
那边的内侍不得不绕了个大圈,来到这一边。吴世璠没有追究走在自己这一侧的内侍跑去了哪里,而是不耐烦地抬手说:“等到了贵阳以后,让云南各部把这些金铃子适当地砍伐一些。”
“那是!那必然!皇太孙之后就是万岁爷,说的话比什么都好使。”内侍无端地高兴,还搓了搓手,“哎?娘娘是睡了吗?”
郭叶睡得正香,小脸摆来摆去。吴世璠烦闷散去,朝内侍点了点头,放下帘子。
幼年的吴世璠在到达云南境内见到爷爷之前,也像郭叶这般困倦。只是心境与她大不相同。郭叶前拥后簇,衣食无忧,因极度无聊而困倦而吴世璠仓促失仪,草木皆兵,因极度劳累而困倦。在他强打精神准备进入自己的新家之前,爷爷用近乎强盗般的粗鲁登场吓走了吴世璠的困倦。由此他得知了爷爷的身份。谋逆、造反、乱臣贼子等概念在他的头脑里流窜。这些都是他从京城里听来的,在见到爷爷之前,他都不信。
吴世璠轻叹了一口气,用肩膀接住了郭叶睡得迷糊而坠下来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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