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曾经想过无数次,什么是侠,什么是道。
曾经他不会思考这些问题,他天生剑心,心念通明,与他而言,剑就是手的延伸,悟道就是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哪里会有人不会用手,哪里会有人想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呢?
等到他无数次路过瀛洲的港口看到往来入港的大唐商船客船,恍惚间记起纯阳的雪,才蓦然了悟:
世间万般皆可抛,可若是没有熟悉的人陪伴自己,哪怕是热闹繁华的红尘巷口也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感到孤独。至于是侠是魔,他人评说也不过是身后之事,哪里有什么要紧的?
后来经历的多了,亲朋好友散了个干净,想救的人也没能如愿保他一世安宁,谢云流有的时候便也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一辈子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循了心中的那个侠字——不然怎么会如此落魄,到最后只留下一片狼藉?
说侠,应当是快意潇洒,随性洒脱,胜友如云的仁人义士,他一代剑魔,怕是任谁都不会称他一句大侠。
“那你后悔过吗?”李忘生端着杯茶陪谢云流坐在华山山巅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而下,落了李忘生满头,也染白了谢云流的鬓角。
就如当年他二人再次相见时雪白的鬓发一样。
最是人间留不住。
谢云流看着落在李忘生头顶的雪,恍惚间这张如玉一般年轻温润的脸就与记忆中那张虽然依旧温和,却永远眉心轻皱的脸重合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曾。”
“我只遗憾当年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保一个两全,却从未想到过后悔。”
谢云流笑了笑,伸手抚去李忘生头顶的雪花,“不论李重茂当年到底是不是真心待我,至少那一刻——或者说,到我与他决裂的前一刻,我心中想的都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地活下去,这是我对最后一位友人的真切祝福。”
他目光一转,也看向了这片漂浮的云海,“我遗憾的事情有很多,可无论什么决定,还从来没后悔过。”
他扶着树,视线扫过山巅的流云,突然笑道,“忘生,我方才想起来,今日竟是到了上元了,怎么样,你想不想随我一起去看看?”
长安城里的上元佳节,一向热闹非凡。尤其是到了晚上,处处张灯结彩,便是官府也不太管人们如何在街上玩闹。李忘生喜静,早年未入纯阳宫时曾经去过,之后一门心思清修,反而不太常下山去看了。反倒是谢云流一向喜欢这种热闹,每次下山都欢天喜地的,也曾劝过李忘生和他一起去,只不过李忘生不为所动,谢云流便每次给李忘生带些有的没的小玩意儿回来,美其名曰师兄的关爱。
后来谢云流走了,李忘生也曾下山去看过这热闹的灯会。只不过纵使这灯会千般有趣,没了想见的人陪在身边,也不过徒增寂寥,索然无味。
至于再后来,李忘生当了掌门,便不是能轻易下山的身份了。如果没有他坐镇纯阳,只怕心怀不轨之人会趁小辈过节时心情松懈,趁虚而入,倒也不敢太过放任自己。
归根到底还是他很清楚,那个曾经可以无条件帮他、带他去玩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好啊,那师兄记得给我介绍介绍,忘生不常下山,对这灯会倒是不了解。”他想到这里,笑了笑。
谢云流倒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些年李忘生在中原不好过,他在瀛洲又如何好过?他孤身一人身在异乡,满眼都是与自己习惯不同、说着异族话的瀛洲人,身边尽是些打着算盘的人,他虽然依旧认同一力破百巧,与人对话时也免不了习惯了多思量两句的方式。如今故地重游,难免起了些旧心思,也未必没有补偿李忘生错过的与自己元夜同游的意思。
两人来到街上时,长安城已经热闹了好半天了。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贩举着手里的东西卖力吆喝,男男女女穿着漂亮的衣服往来行走。李忘生见到一个中年小贩正举着一盏鸟状花灯大声招呼,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谢云流那全都被鹦鹉糊满的刀宗主厅,失笑着想买下来送给谢云流。
“你这花灯几钱?”他道,却见那小贩抬头见他,诧异地招呼了一声:
“咦,这位道长?我见您颇合眼缘,不如这花灯便送给你吧。”
“这如何使得?”李忘生连连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