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深秀看到梁朝宗要带他出去夜宴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几分。他几日在家内疚反省,之外的便是对自己未来的思考,或者说对能救出光绪帝,救维新党派的思考。而甲午建功,爵位超然,又有圣眷的醇王必然是首选。
但是可惜的是醇王不待见康有为是人所皆知,而杨深秀虽然是维新党人,但是惜为咽喉,并没有担任什么重要职位,他自己也是不过从五品的小官。所以求助醇王之事,也只是想想便算了。
杨深秀一路上便是乘坐着梁朝宗的马车,车辚辚,马萧萧的驶向了长安酒肆。一路下来,他透着车窗看着路上巡逻的官兵,个个精神抖擞,步履稳健。虽然神策营这几年确实有所整训,而且长顺治军宽柔相济,深的军心。但是这绝对不代表着神策营的士兵都可以像今天晚上这样,精锐强大。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积弊哪里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自然是知道,今晚事情怕是不小。却见梁朝宗安慰他道:“杨大人不必惊慌,在下是监察院佥都御史,今晚自然是会保你周全。只是,明天一早,你所在的维新派就会烟消云散。我可以保的了你今晚,保不了你一生。杨大人该如何打算,还请早做定夺。”杨深秀看着梁朝宗真诚的眼神,有些愧疚道:“今天我在上梁大人马车之前,其实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这番离去算不算背叛了皇帝,背叛了康大人。”
梁朝宗听着,笑道:“杨大人活着报效君上,死去也是忠君。所以谈不上背叛皇帝陛下,至于康有为,不知道杨大人闭门思过几日,对这百日维新以来的种种怎么看?难不成还认为是对的。”杨深秀听着梁朝宗的质问,一时间木讷在那里,却是久久不语。梁朝宗加大语调继续道:“康有为变法为国是为国为民,但是行事激进,却不知道循序渐进,既劳民伤财,又破坏了朝堂稳定。也算是功过相抵了。但是,他和伊藤博文担任变法顾问,总理中国政事,借助明治维新的经验来改变中国。无异于与虎谋皮,东海下战士们的亡魂还在哭泣,北京城却就开始对日本卑躬屈膝。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乃是万世罪过。中国可以不变法,但是卖中国之地于东洋倭人。”
最后的几句,即便是向来温文尔雅的梁朝宗都显得有些激动。言语之间,杨深秀的脸色也是一红。人往往都是这样,有时候钻进了死脑筋之中,一旦明白过来,自然后悔。杨深秀见着梁朝宗神色之间有些激动,拱手道:“维新派行事却是有些不妥。但是……”哪里知道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梁朝宗接着道:“既然不妥,为一个错误而去流尽不应该流下的血,那就不是忠诚而是愚蠢。”
梁朝宗一语恰如晴天霹雳,打在了杨深秀的头上,他猛然之间,仵在了那里,久久不语。许久之后,叹息一声,涕泗横流道:“谢梁大人今日救命之恩,在下感恩戴德无以回报。”梁朝宗爽朗的笑了一声道:“救你的不是我,我也没有这个胆子。你早已经在杨崇伊的名单之中列为了第二,第一则是康有为。我不过也是奉了醇王之命。醇王说呢有着治国安邦之才,又熟悉洋务。将来国家之变革,始终少不了你。”
听着梁朝宗的话,杨深秀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之前,他还在想着怎么梁朝宗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又感恩戴德的一番。忍不住的问道:“不知道维新志士之中,醇王还救了哪些人?”梁朝宗摇摇头道:“梁先生自六月份就和你们划清了界限,如今在三江大学教书。应该是卷不进去。就算卷进去,那边醇王还是可以掌握一二。至于康有为,怕是已经被抓或者被杀。醇王厌他如厌垃圾一番。之前,醇王还准备救下谭嗣同,说他不仅是忠臣,还是直臣。堪比魏征。所以不愿意他就这样死了。但是不知道结果如何。至于其他人,醇王就没有叮嘱我去问了。”
杨深秀听了这番话,心中凛然。道:“不知道杨锐、广仁还有光第等人如何?”梁朝宗叹息一声道:“据宫中传来的消息,太后大怒,骂这些人是国贼。其结果可想而知。”杨深秀听之,痛心道:“想当年武瞾立周,任用来俊臣,张宗昌等酷吏。女人终究比男人更加狠毒,这些年我们看老佛爷吃斋念佛,到底还是大意了。”接着,又望向了梁朝宗道:“自古刑不上大夫,即便我们维新政策不对,废掉即是,何必动则杀人呢?梁大人就没有劝过醇王多救些人,而少添杀戮吗?”
这番话说的确实是极为正确,自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士大夫的地位就日益的增高。政见不合者,往往都是贬官之类,几乎看不见动刀杀人。所以杨深秀这般说也是有些道理。梁朝宗哀叹一声道:“我何尝没有对醇王说起过这个理由。醇王说,维新百日,损害了国之根本。有些人应该为这些罪过承担责任。而且……”杨深秀急忙问道:“而且什么?”梁朝宗叹息道:“而且,也需要杀鸡儆猴。让那些蠢蠢欲动,在国家危亡之际,警惕一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政治投机客。”杨深秀听着,待立在车厢边。久久不语。
马车悄悄的从长安酒肆的后门进入,傍晚的时候阴云密布。当杨深秀下车的时候,骤然发现,已经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雨滴打在脸上,格外的厉害。然而,他透着后院的竹林,远远的看向了前院。似乎酒肆依旧生意兴隆,丝毫受不到外面宵禁的影响。这是自然,能在长安酒肆消费的大多都是有钱人家。平日繁忙,难得出来饮酒一次。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宵禁,见过风浪的他们自然全部在意。大不了晚上就住在长安酒肆。所以酒肆前院依旧忙碌如无事。
老实说,杨深秀也是第一次进入长安酒肆,他可是没有钱花在这个上面。只好紧紧的跟在梁朝宗的后面,却见后院之中,影影绰绰的竹林之中竟然还有着几辆马车,虽然不是富丽堂皇,但是杨深秀看着却是极为的熟悉,只是又不记得在哪里看过。
随着梁朝宗上楼之后,杨深秀逐渐的发现酒肆后院还真不是外面看着的那般简单。里面的房间一层又一层,相互之间重重叠叠。而且隔音极好,丝毫听不见前院的吵闹,又有各种清幽古画雕饰,还有绿意盎然的各类盆景,却是有着一股禅意在这个雨夜之中浸透而出。
待到了梁朝宗打开了一处玄关,杨深秀轻轻走进去。再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眼前房间之内,竟然席地而坐着半个军机处的大臣。左边是李鸿章,刘坤一。右边则是翁同龢,鹿传霖还有世铎。难怪方才的马车让他感到十分的熟悉。首座上,一个穿着黑色蟒袍的少年,正在缓缓的端起酒杯。正是醇王载沣。
还没等房间内的众人反应过来,杨深秀慌忙跪下:“下官给醇亲王,礼亲王及各位大臣见安。”房间内众人,显然也是被这个意外来客给吓了一跳。载沣打着“哈哈”解释道:“杨大人是弃暗投明,来揭发维新派蛊惑皇帝发动兵变的。”在场的这些老臣,哪个不是人精,而且之前载沣又将袁世凯骗取信物一事说了几分,此刻的他们自然是明白了过来。
诸位肯定会问,怎么半个军机处都被载沣拉倒了长安酒肆。
其实梁朝宗前脚刚走,载沣便开始布置地方,等待着这些老臣的到来。至于邀请他们的邀请函也不过是今天下午,载沣才以自己名义送过去。帖子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讨论如何营救皇帝陛下。之前也说过,光绪帝任用维新派,不仅仅损害了以着荣禄为首的守旧派利益,也损害了以着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利益。但是和守旧派不同的是,他们全力支持慈禧。而李鸿章他们还是不希望光绪帝下台。这点倒是无关利益,而是关乎正统。自古汉臣就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武瞾。
而且载沣下午的突然出现,本也是他们期待已久的事情。皇权正统,他们需要一个爱新觉罗家族的男人站出来。于是,便有了今晚的夜宴。
相互之间见礼之后,杨深秀便坐在了旁边的角落之中。这个时候,玄关又被打开,走进了一个小厮,看着面白皮恁,像极了深宅之中的男宠。但是长安酒肆可以到这里来传递消息的,无疑不是经过白衣社特殊训练出来的侍者。无论是功夫还是忠诚都是数一数二的。有必要的时候,甚至也可以当做男宠来用,而执行刺杀计划。
那个小厮在载沣的身边低低的耳语了几声,便退了出去。载沣对着众人笑道:“老佛爷已经在慈宁宫休息了。并且告诉了李总管,明日清晨用过早膳之后,去玉澜堂。明天还请诸位大人陪着小王跑一趟。”这番话之中,信息量极大。大家都知道,慈禧一直嫌弃这慈宁宫,宫内阴暗,气氛沉闷。尽管无论在同治年间还是在光绪年间都修缮了一番,但是慈禧依旧不满意。所以一直住在,相对草木植种更多的长春宫中。而今晚慈禧却住进了慈宁宫,不外乎想表示一下自己太后的身份。
那么为什么要表示自己的太后的身份,自然是和明日早上去玉澜堂有关。玉澜堂即是光绪的寝宫。而之前的东暖阁只是玉澜堂之中的一间宫殿,一般是用膳的地方。除此之外,对于载沣怎么搞到宫内的消息。这自然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在场的这些老臣们,却没有一个因为慈禧的举动或者载沣的信息来源而感到惊讶。
每一个人依旧是一脸的笑意。表示,愿意效犬马之劳。李鸿章坐在左首的第一位,靠在榻榻米上。笑道:“我这般老骨头,本来是要乞骸骨了。却还被醇王殿下看得起,今天请到这里来,参加今夜的夜宴。老头子我实在感激,明早这点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本也是我们分内之事。”李鸿章较之前些年,精神头差了很多。他自己此时也是半隐退状态,否则也容不得荣禄如此放肆。
载沣陪笑道:“李大人,是我大清朝堂的擎天玉柱,定海神针。如此危急时刻,怎么可以不请大人过来主持。今晚,外面宵禁,诸位权且住在我这个长安酒肆,明早再同去玉澜堂。”话毕,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似乎一点点危机感都没有,夜宴还在继续。
窗外,雨霖铃。
赤君的粘杆处,头戴黄巾,在杨崇伊的带领下正式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