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越先生年轻时的经历十分传奇,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竟然因为工作原因住在北京。他兴致勃勃地回忆起从前:“那时候,我每天的事情就是做人民日报的简报,说不定我看过的人民日报比你们看过的都多得多呢。”他对着我和曼琪笑着说:“那时候只觉得日子苦,天天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没想到一不小心自己竟然成了一个时代的见证人。”七十年代,中日恢复邦交,举国从高亢的革命状态慢慢恢复平稳。那时候能待在中国的外国人凤毛麟角,虽然一举一动一定是被严密管制的。三越先生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骄傲的时光。”
望月先生听罢,情不自禁低声感慨:“的确是很珍贵的经历,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三越先生点点头,突然转头对着我和曼琪说道:“你们觉得,什么样的时代可以被称为黄金时代?”
曼琪抬起眉,骄傲地说道:“我觉得现在就是黄金时代。中国GDP增速惊艳全世界,短时间内从一个落后的国家变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如今,国力昌盛,万邦来贺。”
三越先生笑着点头,不住赞叹:“的确,现在东京大街小巷都是中国客人,大家都觉得日本的东西便宜呢。你说得很好,中国的发展真是惊艳全世界呢!”
看到三越先生这么高兴,曼琪十分欣喜,星原也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想着既然三越先生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我便放轻松下来,正要伸手去夹餐吃,却发觉一旁的望月先生静静看着我。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在好奇我会怎么回答。
“黄金时代……”我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说着我这个我从没想过的话题,“我心中黄金时代的标准或许没有曼琪这么高……并不需要多么强盛的经济实力……只要国家和平,休养生息,社会环境相对宽松,民智欣欣向荣……那样的话,就算一时间在经济上困难些,大家心里都会对未来充满希望……”
三越先生听了,不多说什么,只是投来一个会心的微笑。见我的回答似乎并没有像曼琪那样激起三越先生的共鸣,星原得意地向我抛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经过之前的谈话,曼琪胆子放开了许多,顺着三越先生言语中挡不住的对中国的热爱之情,大谈特谈国内各个方面的大好形势,在短短的几十年里,我们赶超了日本,不远的未来会超越美国,气宇恢宏,势如破竹。三越先生边听边赞许不已。
曼琪有个习惯,在说得投入、眉飞色舞的时候,通常意识不到自己的言语中有许多粉饰过的夸张,她声情并茂地渲染起来,祖国的样貌却反而越来越陌生了。不过,我们从小便被教育,在外国人面前要为国争光,展现出最好的形象。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我在一旁微笑倾听,如此想着。
“今天很高兴,见到来自中国的优秀年轻人。不禁让我想到我们年轻的时候。”三越先生感叹道,“那时候,日本的年轻人也像如今的中国学生,大胆走出国门,去闯荡、去学习。不像现在,在国外越来越少看到日本的年轻人了。”
的确是这样,我们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外国留学生中最多的是来自中国、印度、韩国,极少遇到来自日本的学生。
望月先生表示同感:“如今的年轻一族越来越安于现状,觉得哪里都比不上自己国家舒适,一方面是懒惰,一方面是缺乏对未知世界探索的勇敢,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曼琪顺着他们的话题,继续高谈阔论中国学生勇于探索、积极赴海外留学的话题,现在,只要家里有些经济条件,让子女出国留学都是一个重要的选项。
我突然想起最近远在美国的学弟小载发来他毕业论文的初稿让我给些参考意见。他花了很长时间,观察一些在美国的偷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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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的生活,他笔下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没有光照的世界,各有各的命运,让人唏嘘不已。我一时想得出神,自言自语道:“如果有哪天,他们也因为觉得哪儿都比不上自己国家舒服,而懒得再出国去,就好了。”
饭桌上突然寂静无声。我这才惊觉,我低声的自言自语,竟然不小心被大家听到了。
望月先生静默地看着我。
星原生硬地责怪道:“哪儿来的这么没志气的话!”
我心生歉意,停顿在那边。看一下三越先生的表情,他好像并不介意,只是一脸的慈祥,笑容温暖入心。他打破餐桌上的尴尬,举起杯来,笑着说道:“我是幸运的,见证了那个历史性的时代。你们也是幸运的,生长在这个和平发展的年代。让我们敬好时代!”
放下酒杯,曼琪风采奕奕地说:“总之,在这样的好时代,我们这一代人,要大大地优于以往的世代,也肯定能做出更为惊人的成就。”她看着我,傲气地问道:“你说对吧?”
我很想顺着她的意思附和,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法说出口:“我……我从不觉得世代之间有优劣高低之分。即便是过去的贫困战乱年代,哪怕是远古的蛮荒时代,每一代人都有属于他们的意义,都是一样重要的。”
看着曼琪的眼神生出一丝隐约的愠怒,我言语中安抚道:“我同意,我们这一代是更幸运的。只是,人生苦短,和历史长河比起来,不过蜉蝣一般。出生在哪个时代,是昌隆盛世还是黑暗乱世,或是两者交替之间,从来都不是个人可以选择的。历史的起落往往历经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但对于个人来说,黄金年华不过二三十载,实在是太短了。人们大多是期待自己生而逢时、在祖国强盛的时代留下生命的足迹的,可历史苍茫,又有多少人能够实现这一愿望。大多数人不过是黎明前的祖先,还未见曙光便已退出历史的舞台。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