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时夜幕已经低沉,吉野大叔也提前下班回来了。旅馆里还多了几位当地人,看上去都是望月先生母亲家的熟人。他们一个个面露温暖的笑容,我们盘坐在餐厅,边聊边吃晚餐。吉野大婶是个爽朗的人,餐桌上她的笑声总是此起彼伏。
“小姑娘,你怎么想到跟阿悠来这儿?”她那一脸八卦笑,我下午已经领教过了。
阿遥也在一旁笑嘻嘻地添油加醋:“我就说么,今年阿悠哥哥晚上回旅馆的时候感觉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面对他们的猎奇盘问,我连忙摆摆手摇摇头:“不是,我是代替一个姐姐过来的。她今年太忙了,没法过来。”
吉野大婶一脸困惑:“谁啊?阿悠从来没有带人回来过,更别提女孩子了。”
我心里一惊,那藤田女士叫我代替她过来是怎么回事。我转过头看一旁的望月先生,他一脸漫不经心神态自若,似乎不想跟我解释什么。
“不过既然来了,就多待几天。枥木是温泉乡,你听过鬼怒川吗?是日本最有名的温泉胜地之一。虽然这里离那儿还有些距离,但也有不少好的温泉,而且不是旅游地,也清静很多。”
“不了,我们假期不多,我明天就回东京了。”我已经不能再继续打扰他们了,今天顺利完成藤田姐交代的任务,我便好光荣回去复命。
一顿晚饭便让我深深感受到了地方住民的热情和淳朴。留在地方上的大多是年迈的老人,像阿遥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已经非常少了。可能是年纪大的人比较多的关系,人们习惯回忆过去。吉野大婶嘻嘻哈哈回忆起望月先生小时候的事情,她拿着一本泛黄的相簿给我,上面有一张他小时候女装扮相的照片。
“没想到他小时候还有这个扮相。”我笑着,没让他把照片从手里夺去。晚饭便在这样的热闹声中欢乐收场。晚上,我舒舒服服地在旅馆的温泉里泡了个澡,卸下一身的疲惫,回到自己的和式客房里香甜睡去。
第二天上午吃完饭,我便谢过吉野大婶和阿遥,准备离开。望月先生穿着休闲服走出来,感觉邻家大哥又多了一种地方上的乡土气息,他每年好不容易回一趟母亲的家乡,一定还想多待一会儿,直到周末结束。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道:“回去路上小心。”我笑着点点头。
吉野大婶追出来嘱咐道:“明年再来啊!”我尴尬地笑着胡乱应和,抬头不小心与她身后的望月先生四目相对,只见他眼中充满温暖的笑意。
周一早上,我拿着准备好的新闻汇报提早来到公司。营业市场部已经有同事在忙碌,望月先生的办公室却暗着灯。难道他还没有从枥木回来?
上午过去许久,也不见他。我心中对几天前的事情存有疑虑,想着问问藤田女士,也不知为何,她没有在办公室现身。
长谷川先生过来提醒我准备出门。因为经验慢慢丰富起来,这阵子我的营业成果不错,常和营业市场部的同事一起出去拜访客户。由于表现出色,熊本也被派到营业市场部,长谷川先生带着他,让作为新人的他看我们如何营业。
“跟着晴夏能学到很多东西。”长谷川先生拍着熊本的背,让他好好学习。我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不过每次都运气不错。平时其他同事来问我,我都会有耐心地与他们分享经验和心得。长谷川先生认真地对我说:“你的谈吐举止的确有些不同,年纪轻轻但有一种沉静和稳重,好像温和的外表下有一种深厚的力量,这点倒是有点像望月先生。很多人觉得营业人员应该热烈奔放、滔滔不绝,但我认为,一个顶级的营业者就像你这般沉稳温厚,让人愿意托付信赖。你的表现有目共睹,在日中国企业的业务也渐渐做起来了,藤田最近忙着给你招部下去了。以后你的担子会更重。”他向我眨眨眼。
回到公司已经是傍晚时分,望月先生的办公室亮起了灯。看到我,藤田女士停下手中的忙碌,走过来关心地说:“一天在外面忙,也没好好吃饭吧。一起到楼下喝杯咖啡?”
一开始,她和我聊着长谷川先生今早和我说的事,因为我把手头这块业务做起来了,需要更多懂中文的职员的协作,她最近忙着为我招聘人手。“人才介绍公司推荐了不少候选者,为了给你节省时间,我先给他们进行初级面试,之后你和我一起面试他们,由你来定夺录取哪些。”
这种事情,通常都是望月先生或者部门主管的权力。没想到,我刚到公司不满一年,竟然被交托这样重大的任务。
“望月先生的意思是让你放手做。你要是觉得心里没底,面试的时候可以叫上他,让他参谋。”
谈完正事,一时无话。过了许久,她的声音变得很柔软:“晴夏,对不起,之前我给了你错误的暗示,让你误以为我每年那天都陪他度过。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你是不会轻易答应我的吧。”她看看我,继续说:“每年那天他从来不让别人跟随,哪怕是和他关系最好的朋友。每次回来后,虽然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工作和下属的情绪受到影响。但我仍然感觉得到,每次他都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精神折磨,耗去半条命似的,久久不能恢复,让人看着心疼。我的确是担心,今年的压力更胜往年,他会不会不堪承受,所以才骗了你。只是直觉他平时待你与他人似有不同,我一开始只是想着试试看,没想到,他真的愿意让你跟去。而且今天看他的样子,心情好像也无碍。”
我静静听着,看她一脸抱歉的样子,我安慰她没事。我和她谈到地方上的见闻,她点点头:“地方上已经几乎看不到年轻人了,空荡寂寥得可怕。老人们不愿意给住在都市的子女添麻烦,往往孤独死去。我爸妈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我下面有个弟弟,一直在家乡陪在父母身边生活。我总感觉自己欠他的。哪个年轻人不愿意在繁华的东京生活呢?这里容得下千千万万人的梦想,霓虹灯下的生活精彩绚烂……有时候我会想,前半辈子欠我弟弟的,就用后半辈子来偿还吧。”
我听着她平静的诉说,心里默默有些难受。她是在考虑回山口县的家乡吗?
“哎呀,别这副眼神嘛,我只是开玩笑,随口说说的。在那之前,也得先找个人嫁了呀。”
我原本以为,她和望月先生年纪相仿,又是多年同事,当初望月先生离开汉德,她也跟随离开,他们两人之间应该感情非同一般。但随着相处,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交往平淡如水。他待她一如其他下属,对她的关心爱护,并没有超出朋友间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