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公公在里面等着您呢,您里边请。”程子敬也知道梁九玉的身份了,想起当初自己的为难,本是有些忐忑,可如今风雨飘摇,还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他也没想太多,只躬着身子低声道。

    梁九玉点点头,从檀香手中接过鸡汤:“你们都在外头等着吧,我有话要跟公公单独说。”

    进了门,厅里没人,梁九玉扭头看过去,魏忠贤斜靠在窗户边的榻上,捏着个农户秋耕的鼻烟壶,闭着眼睛在养神,好似睡着了般。

    不知道是不是梁九玉的错觉,她总感觉这正院里空旷了许多。

    “公公,九玉来了。”梁九玉轻声道,轻手轻脚将鸡汤放在榻上的矮几上,“您清减了好些,再怎么忙,也得注意身子,听说您还没用晚膳,喝点鸡汤垫垫可好?”

    魏忠贤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梁九玉眼中不容错辨的关心和忐忑,他忍不住露出个浅笑来。

    “好丫头,杂家没白疼你,坐吧。”

    见魏忠贤慢慢喝着鸡汤,梁九玉这才放心了些,她脱了绣鞋,盘腿坐在魏忠贤对面,趴在矮几上,就愣愣看着。

    “丫头有话要跟杂家说?”魏忠贤慢条斯理喝完了热乎乎的汤水,脸上的笑一直没落下来。

    “等大金入城,公公……要归隐山林了吧?”梁九玉抬起头,看着他说完这话,眼泪莫名其妙就掉了下来,其实她本来没想哭的。

    魏忠贤笑得更深了些,眸子里都荡漾出了几分笑意:“快擦擦,这么好看的小丫头,哭了就不好看了。”

    “公公还没回答我。”梁九玉擦擦眼泪,露出个难看的笑来。

    魏忠贤摸了摸她脑袋:“这要看天意,杂家过去做的坏事数不胜数,作孽太多于寿数有损,即便也曾弥补,还是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咯。”

    “若是大金入了紫禁城,里头的奴才还能留下多少?”梁九玉不愿意去想太多,她低着头轻声问。

    魏忠贤眼神闪了闪,见梁九玉身前芽绿色的衣襟慢慢一滴滴染上深色,鸡汤都暖不过来的心,突然就暖和了许多。

    他是个没根儿的人,这些年手段狠辣,从没留下过什么后路,司礼监的提督从来都是没有后路的,但凡出事儿,必定身死,更何况是改朝换代。

    他以为自己说不准会死的特别冷清,死的大快人心,可不想还会有人愿意为他哭,这叫魏忠贤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若是他的家人还在,定也会为他哭的吧?

    他知道梁九玉问这话的意思,本没想着再多管闲事儿,只是如今……罢了,人老了心软,就当死之前做点好事儿。

    “祸不及根儿,主子身前伺候的自是留不下,可到底奴才里更多是没伺候过主子的,不管是换了哪家当皇帝,总要留些伺候的人,只要能往上爬,便也没什么仇恨可言。”魏忠贤慢条斯理道。

    梁九玉紧紧捏着衣襟,依旧低着头:“我想求公公一件事儿。”

    魏忠贤笑:“咱们之间还说什么求不求的,本就是杂家该当为你做的,倒是杂家有事儿求你。”

    “公公请说。”梁九玉抬起头,神色认真道。

    “杂家家里的人都死绝了,此去山高水长,谁也不知是否有归期。若是你愿意,过个十年八年的没有杂家的信儿,在中元节时,替杂家捎些银钱下去可好?”魏忠贤笑得前所未有的温和。

    其实都已经没根儿了,人家都说太监是有前世没来生的玩意儿,他并不在乎有没有人给他烧纸。只是他不想叫小丫头觉得欠了自己的,眼泪流一回就成了,老念着会给活人添麻烦。

    梁九玉听得心里难受,忍不住凑过去抱住了魏忠贤的胳膊,这几年魏忠贤真的是对她比亲爸还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