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陈旧而寒酸的马车驶出柳云燕藏身的街巷后,沿着一条条的街道与小巷东拐西绕,几乎是跑遍了大半个潞县县城,这才在一条距离十字大街不远的僻静街巷上的一扇看似某座大宅院的后门处彻底停下来不走了。而且与柳云燕一家采买年货时走走停停、速度缓慢不同,这辆旧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慢。若不是其在行驶一段距离后会略停一会儿,以便赶车的那名家丁下车检查这辆陈旧马车的车况,只怕施然很可能会跟丢目标——当然,在施然看来,这名家丁下车检查车子为虚,观察四周情形、防止有人跟踪是实。
好在这施然也是个干了多年密谍的“飞燕堂”骨干,对这种反跟踪的手段很是清楚,所以对方虽几次停车“检修”,却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被跟踪。不过,饶是如此,这一段路跟下来,也累得在“飞燕堂”以腿脚麻利、轻身功夫好而著称的施然冒了汗。只是,冒汗归冒汗,气喘嘘嘘的施然却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他隐身在一处院墙拐角处,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紧盯着那辆停靠在大宅院后门的陈旧马车。
只见那名驾车的家丁从车上下来,先是四下看了看,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这才上前敲了敲紧闭的宅院后门,并轻声与门内之人对答了几句施然根本听不清的话语。片刻之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虽然也是做随从打扮,但身上的衣着明显比这名上前敲门的家丁华丽许多的男子走了出来。这人也习惯性的向左右看了看,然后又与驾车那名家丁说了几句话。虽然这二人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敲门时要高了一些,但由于距离略有些远,所以施然依然没能听得很真切,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两人提到了“十四爷”、“一切安好”、“亲卫那边没有异常”等等让人不明所以的词语。
不等施然搞明白门口那两个人到底在谈论些什么,对方已经停止对话,在那名衣着相对华丽的开门之人引领下,将马车直接赶进了宅院之中。自己跟踪的对象马上就要失去踪影,施然自然不敢怠慢。他连忙从藏身的墙角处出来,快步走到那扇已经关闭的大门之外,透过门缝向里面小心张望、仔细倾听。
此时,那车陈旧的马车已经被赶到一处类似马厩的所在,那名赶车的家丁正在卸车,而那名由柳云燕所谓夫君假扮的家丁也已经从车上下来,正在听那名衣着相对华丽、对其甚是恭敬的开门之人向他禀报事情。由于此时距离比刚才更近,那开门之人说话的声音也比刚才又高了些,所以尽管隔着一道大门,施然却能基本上听清楚对方的谈话内容。
就听那开门之人对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说道:“禀十四爷,自打您昨晚离开之后,小人便一直守在您住的天字一号房外面,无论是亲卫班长还是其他慕名前来的访客都被小人以十四爷您一路行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天为由给挡了驾。而且,除了一两个比较重要的访客小人要其明日再来拜访之外,其他无关紧要的来访者小人一概当面推辞,谢绝了他们再来拜访的要求或者请您赴宴的邀请。”
听了开门之人的禀告,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最好。那些个本地商贾、士绅想见爷,不过是为了巴结、为了获得利益,不见也罢。你且说说,都有哪几个是你推到明日再来拜访爷的?他们想见爷都有什么事?爷也好有个准备。”
那开门之人见问连忙答道:“回十四爷的话。被小人推到明日再来拜访的不过两个。一是咱们‘大通商行’在本地分号的主事大掌柜,他要向爷您禀报一下这一年以来本地‘大通商行’各项买卖的经营情况和利润收益。这是爷您来本地的目的之一,所以小人要他明日一早便来。二是本地知县贾文清,他得知您到了潞县,便亲自来拜见您。一是想与您这位北平军的‘大财神’认识一番,二则是想在自己府上设宴为您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小人想这贾县令乃是这次咱们节度府迁调各州县官吏时从县丞被提为县令的,也算是节度府特别是掌管北平府的七爷和老钟同知看得上的地方官。再加上他亲自登门拜见十四爷您,却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家伙,所以小人斗胆应了他的请求,叫他明日午时初再来拜见爷您。”
说到这儿,那开门之人略顿了顿,偷眼观瞧了一下对方的脸色。见对方一脸淡然之色,既没有赞许也没有责备,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自作主张答应下来的这两桩事情,特别是同意县令再来拜见的想法是不是合自家主人心意。于是,他又赶紧试探着说道:“若是爷不想见这两个人,那小人这就派人去知会他们一声,叫他们明日不必来了。”
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闻言却摆了摆手,说道:“‘大通商行’本地的主事大掌柜是肯定要见的,不然爷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候不在北平城好生等着过年,却大老远的跑到这潞县来闲逛,岂不是要让别人起疑吗?至于那位贾县令,难得他那么懂规矩、知礼数,见见倒也无妨。他毕竟是七哥和老钟同知提拔起来的人,我若是太不拿他当回事,于七哥和二十七弟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小人明白了。”那开门之人答道,“那小人一会儿就去知会亲卫冯班长,叫他提前安排好明日您去知县家里赴宴的护卫事宜。”
随即,那开门之人便当前先行,往宅院前面而去,找其口中的所谓冯班长安排第二天的行程。而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及另两名家丁在那里略等了一会儿后,也离开了马厩。望着那柳云燕所谓夫君的背景消失在不远处的那道小门之中,琢磨着自己通过这一路跟踪、特别是听了那开门之人一番禀报后得到的有关其真实身份的猜测,施然一时间只觉得既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难以理解。
施然虽然到潞县的时间不长,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跟在张燕身边,与自己的上司一起陪着那位族叔张治利“谈生意”,耳濡目染之下,对北平军商界也算有了一些了解。几天下来,倒也记住不少本地的商界翅楚。而其中最为有名的一位,便是被北平军本地商贾以及那些来这里做买卖的外地商人们一致尊为“北平军财神爷”、在“清园”兄弟中排行十四,人称“十四爷”或者“范爷”、掌管“清园”兄弟名下堪称北平军乃至全天下最大商行“大通商行”的范吾成。
考虑到这范吾成乃是“清园”兄弟之中的一员,对其多加了解或许对自己在北平军的行动有所帮助。加之其又有一个本地商界领袖的身份,而自己又准备在这里“拓展商路”,多问一些有关此人的消息并不会引起张治利以及其他商贾的怀疑。所以在张燕及其手下有意为之的情况下,却也从张治利及其他商贾那里了解到了不少有关范吾成的消息。因此,在听完开门之人与柳云燕所谓夫君的一番对话之后,施然便已将其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北平军财神爷”联系在了一起——毕竟既有资格听取“大通商行”在本地主事大掌柜的汇报,又能以一种俯视的眼光对待潞县县令,且还被别人尊称为“十四爷”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只是,人和名字虽然联系到了一起,可由此产生的不解和疑惑却是更多了——柳云燕作为对“清园”兄弟有大功之人,其与范吾成结为夫妻并无什么不可,为何范吾成要对两人的关系如此遮掩,甚至不惜乔装改扮、数异其貌?为何至今尚未娶妻的范吾成要将柳云燕安置在那么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之中,而不将其光明正大的带到自己在北平城的府邸中生活?。
如此多的不合常理令施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苦思无解后,施然最终还是放弃了独自解迷的努力,决定回到张府去和总堂主及其他弟兄一起参详。不过,在回去之前,施然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搞清楚范吾成进的这所大宅院是什么去处,以便向总堂主禀报。于是,他定了定神,沿着街道转到了这座大宅正门所在的十字大街,抬头望去,却发现这座规模不小的建筑并非某人的宅院,而是这潞县县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天福楼”潞县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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