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崤峻闻言知道张维信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方才喝斥徐绍安并不是有什么妇人之仁,更不是不忍心砍那些个后周老臣的脑袋,而只是不愿意让这位八弟养成什么都靠刀把子、靠武力解决的习惯。;现在虽然是一个尊崇武力的年代,但经过这些年来的努力,天下已经渐渐平定,各种原有的社会秩序也慢慢得到恢复。一味的杀戮用在乱世或许能取得一些效果,用在治世却只会令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因此,他摆摆手,说道:“老七你误会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自然知道唐季以来的历史,也知道老八所说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就本心来说,我对赶走柴宗训这个傀儡小皇帝也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之所以教训老八,只是觉得在完全可以用和平手段进行政权更迭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大开杀戒。同时,也是不愿意让他养成这种什么事都只想着以武力解决的习惯。
正所谓‘只有马上打天下的、没有马上治天下的’,如今天下初定,能少杀一些还是少杀一些的好。更何况,我不同意现在就取周而代之、特别是由我来坐那把龙椅,既不是怀疑咱们控制后周朝堂的能力,更不是畏惧那些个忠于柴氏的后周老臣可能的反对。因为这些人大部分可以收卖,实在收卖不了的,也可以照老八所说的,杀他娘的就是了。实际上我之所以犹豫、迟疑,最主要的还是心里没底,担心一旦这件事付诸实施之后,咱们穿越团队内部众兄弟的反应和看法,担心兄弟们对于我去坐那把椅子是否信服,担心会不会因为由谁坐那把椅子而令咱们团队内部起纷争、闹矛盾,以至出现更严重、更恶劣,咱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毕竟,咱们兄弟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上,发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发誓要创造历史、重铸辉煌。我不希望在大家真的创造了历史、重铸了辉煌的时候,却有一些兄弟因为到底应该由谁来当皇帝这件事而与我、与其他兄弟起嫌隙、生龃龉;我不希望在大功告成,大家可以尽享荣华富贵、青史留名、封妻荫子的时候,却有一些兄弟因为这些嫌隙与龃龉而被排除在外或者被另眼看待,以至失去应得的荣光、应有的权利;我更不希望因为这些嫌隙与龃龉而令咱们这个团队四分五裂、兄弟们反目成仇,或者自相残杀、你争我夺,或者为人所利用,成为居心叵测者争权夺利的工具。换句话说,我既不愿意当对开国元勋们疑心重重,最终对那些被他逼的不得不反的兄弟们高举屠刀的汉高祖。更不愿意当那个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坐稳皇位而大兴牢狱,将自己的患难兄弟、功臣良将斩尽杀绝的朱洪武。”
张维信等人闻言不由一愣,三个人对视一眼,思忖片刻,而后尽皆默然。半晌之后,张维信才摇了摇头,面带苦笑的说道:“五哥这次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直到现在兄弟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习惯成自然’、什么叫‘潜移默化的影响’。呵呵,到这个时代久了,尤其是在朝廷上待的时间长了,我们的思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时代的人同化,几乎忘记了咱们这些人是从何而来、忘记了穿越之初自己给自己定下的那些规矩。”
其实,何止是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等人,随着北平军南下开封,穿越团队的工作重心自幽云十六州的一隅之地转到整个后周,众兄弟不但负责的事情越来越多、公务越来越繁忙,而且活动范围也从北平军一地扩展到了整个中原乃至江南。即便是设省置府之后穿越团队已经在尽量将自己兄弟安排进朝堂之上,也依然有近四分之一的兄弟身在开封之外——宋飞扬、孙阳阳、谢天、黄山四位牧守一方的布政使;常驻“翔龙”生产基地的于文德、鲁悦、钟涛,负责太原生产基地的刘文东、傅广生五位科技部各方面的专家权威;常驻大沽港训练海军的“飞龙军”海军总指挥黄海。更何况,即便身在开封的兄弟,也会因为出征、巡视地方等等原因离开京城。以至穿越团队再想像之前那般将大家全都召集到一起开会基本已无可能。就入主开封后的实际情况来看,漫说是所有穿越团队成员都参加的全体大会,就连委员会扩大会议的参加者都不得不根据身在开封的穿越团队成员进行必要的调整,以免因为人数不足而令其失去效力。
实际上,自打显德六年底想方设法召开完第四次全体大会并经选举决定王崤峻、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四人继续连任委员会委员之后,穿越团队便再也没有召开过真正意义上的全体大会。显德十年和建隆四年的两次全体大会都是以委员会扩大会议的形式予以替代,并且因为没有达到全体大会所要求的人数,而不得不取消了进行委员换届选举的议程,由王崤峻等四位委员继续连任。换句话说,自从穿越团队挥军南下、入主开封后,其原本的委员会、委员会扩大会议、全体大会的三级决策体制便已经被他们自己给放弃或者说是给破坏掉了。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其思考问题的方法自然也不一样。随着穿越团队成员从北平军那一隅之地走进后周朝堂、随着与其共事者从穿越者以及依附于其势力的那些原本供职于基层的本地官员变成了朝廷大员、封疆大吏、随着其所决定的从地区事务变成了全国的大政方针,各方各面的改变也就不可避免了。
作为从地方官员一跃而成为朝廷大员的空降长官,要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并且做出成绩、表现出自己的能力,穿越团队成员必须要和那些本地人同僚、属下打成一片,以便能够让这些人为己所用。毕竟,穿越团队入主开封后虽然抽调、提拔、安插了不少原北平军一系的官员进入朝堂为官,但相对于后周原有的京藉官员来说也是不成比例的。所以,通常身为各部司长官的穿越者在许多时候都需要那些长期在这些部司供职的原有官员的协助。而要想达到这一目标,穿越团队成员就必须要按照这个时代所默认的为人处事的行为准则来行事,以取得对方的信任,使其愿意听从自己指挥、服从自己管理。不然的话,轻则会使相关部司工作效率低下,重则会令身为长官的穿越者被下属架空,成为摆设。
正所谓“习惯成自然”,当穿越团队成员出于各种原因而或主动、或被动的依照这个时代的方式方法、行为准则来处理与同僚、下属的关系时,其思想也自然而然的随之发生了缓慢、微妙而又不可阻挡的变化,并最终完成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将这种方式应用于穿越团队内部的运作、应用于穿越者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应用于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
于是,原本民主气氛非常浓厚的委员会扩大会议开始由兄弟们众说纷纭、各抒己见,变成了委员会或者某位委员提出相关建议,而后由几位在朝堂中职位仅次于四位委员的团队成员就这些意见发表看法,最后由委员会来拍板决定是否对相关建议进行修改并付诸实施。至于其他的与会众兄弟,通常只是相关决议产生的见证者而不再是决议的提倡者、制定者和决策者。更为关键的是,由于这种变化是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发生的,是以穿越团队众兄弟要么对这种变化并未察觉,要么已经将这种变化看作是理所当然,根本不在意。可以说,超过十六年的穿越生活,特别是将近八年的后周朝堂政治生活,在令这些穿越者实现了自己当初“不做历史的见证者,要做历史的创造者”这一理想的同时,也令其由一群努力保持自己思想上的独特性,并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努力维护在他们看来更先进、更有效、更有前途的政治制度的外来者,变成了一群已经基本融入这个时代的从政者,且几乎已经完成向这个时代标准统治阶层的转型。
于是,当张维信提出将五哥推上皇位取周以代之时,早就有此想法的徐绍安马上举双手赞成,而觉得这一提议可以为穿越团队及自己带来最大利益的李俊武亦是连连点头称善,并在三人统一思想后即刻向王崤峻提出,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样重大的决定,根据穿越团队的规章制度,其决策过程需要由委员会提出建议,经过委员会扩大会议乃至穿越团队全体大会表决通过后方能着手实施。因为在他们三人心里,自己作为朝廷重臣、权臣、作为参与朝廷所有重大事务决策的宰相级的人物,只要三个人的意见统一,且五哥(五弟)不表示反对,便可以付诸实施,而不必再去考虑其他人的意见和看法。
可问题是,虽说张维信在提出这一建议之前,曾以不同方式且不着痕迹的探听过赵大伟、梁子岳、郑知微、曾志林等与自己关系密切或者说是王崤峻所代表的“东山派”的核心亲信成员对此事的态度,并得到了这些人的积极响应;虽说徐绍安和李俊武在听到张维信的建议后,也曾在自己所代表的“西谷派”两大山头(“装步营”和“修理营”)内部向部分心腹亲信成员透露过口风,并得到了或明确或暗示的赞同。可说到底,他们征求意见的范围依然是有限的,漫说是像以钱远山为代表的“坦克连”山头、以谢天为代表的“海滨渔村”山头等小团体的态度他们并不算了解,就连他们所代表的派系内部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支持他们的这一建议都还在两可之间。毕竟,他们的建议其中所包含的利益实在太大,谁也不敢保证那些原本支持他们的派系和山头内部成员会不会生出别的什么想法、会不会为了获得更大利益而转投到其他派系或者山头去。所以,尽管张维信的建议肯定会得到穿越团队部分成员甚至是大部分成员的赞同,但要说其会得到所有穿越团队成员无条件的支持,那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至于召开全体大会就此事进行投票表决,这个想法只不过在张维信等人的脑子里存在了一闪念的时间便被放弃了。因为饶是张维信等人见多识广、眼界开阔,以前也只是听说过或者参与过选总统、选主席、选大人代表的活动,却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大家投票选皇帝的事情。毕竟,无论是总统也好、主席也罢,那都是有任期限制的,就算允许你连选连任,也不过是干上个十几二十年。到期限了之后,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交权、都得下台。可问题是,当总统、主席可以有期限,到期了必须下台,当皇帝怎么可能有期限、又怎么可能到期下台?真要照此执行的话,结果肯定就是天下大乱、你争我夺,重现五代十国的悲剧。
或许让这位被“选举”出来的皇帝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手腕转行当“独裁者”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这样一来又与直接当个正牌皇帝有什么本质区别。到时候,该赞同的人还会赞同、该反对的人还会反对,事情转一圈依然会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根本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办法。
眼见自己这边一时没有好的办法解决对方的疑虑,而面对可能引起穿越团队四分五裂、可能会威胁到其本人乃至其妻子儿女身家性命的结果,五哥(五弟)王崤峻在自己的疑虑彻底打消之前也绝不会轻易接受坐上那把龙椅的建议,张维信、徐绍安和李俊武虽然将对方推到那个位置的心情很是迫切,却也明白这“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以五哥(五弟)的性格和威望,也不是自己想扭就能扭得了的。有关取周而代之之事尚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所以,在沉默半晌后,张维信等人只得暂时将这一想法放到一边,转而求其次,将一步到位变成分步而行,再次提议五哥(五弟)利用此次“韩通骂殿”事件的机会,在清除后周老臣的同时进一步抬高自己的地位和声威,要求柴宗训封王,并以皇帝年纪尚幼、无力把握朝政为借口总理朝政。对此,王崤峻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当即点头同意。
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初九,后周朝廷以韩通君前失仪、妄议朝中重臣、大闹万寿节为名,宣布罢免其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等职,贬为没有任何实权的散官——沧州观察使。
就在大家以为“清园”兄弟看在其是前朝老臣的面子上放其一马、饶其不死,以为“韩通骂殿”一事就此画上句号的时候,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十六,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韩通府上一名管事却跑到开封府告密,举告韩通因对朝廷处罚不满,不但在府中诽谤朝臣、妄议朝政,更在与朋友饮酒时指责官家、中伤天子。开封府接报后不敢怠慢,立即上奏朝廷。于是,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十七,后周朝廷再次下旨,削夺韩通一切官职,将其及其家人尽数发配琼州府。
建隆六年阴历八月二十二,负责押送韩通一家前往琼州府的官员奏报朝廷,称韩通在发配路上仍不知悔改,屡屡辱骂朝廷官员乃至当今天子。于是,在被发配琼州、离开开封城八天后的建隆六年阴历八月二十五,后周朝廷第三次下旨,赐韩通毒酒一杯,命其自尽。韩通在接旨后大哭一通,饮鸩而亡。其妻儿家眷则继续被押往琼州府,一路上境况凄惨,其正妻长子皆死于非命,最终能抵达目的地的家眷十不足一。
韩通虽死,事情却并没有就此完结。就在韩通被赐死的当天,包括王溥、范质在内的数十名与其一同“诽谤朝臣、妄议朝政、指责官家、中伤天子”的大臣或被夺权、或被罢官、或被下狱、或被发配。自此,后周朝廷之中的前朝老臣尽数被驱逐出朝堂,整个后周朝廷完全成为了“清园”兄弟及北平军一系大臣的一言堂。
建隆六年阴历九月初一第一份请封宋国公为王的奏折出现在了小皇帝柴宗训的面前,至九月十五,朝中文臣武将请封王崤峻为王的奏折已然堆积如山。漫说此时的柴宗训不过是个没有任何自主权和决策权的傀儡,就算他是亲自主政的实权皇帝,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敢轻易否决大臣们的奏请。是以,虽心中极不情愿,柴宗训也又不得不在请封宋国公王崤峻为王的奏折上朱批允准。
建隆六年阴历九月十七,后周朝廷下旨,进宋国公王崤峻为宋王,加九锡,食邑三万户,位在诸王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下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开衙建府、总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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