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十七岁,已经是个膀大腰圈的小伙子了。他看出窦四爷上马不为别的事,一定是找张财主报仇去的,怕他一个人失手,故此跟了上来。窦四爷没反对,扭过头问道:“小子,你敢杀人么?”大东道:“他们都敢杀人,我凭啥不敢杀他们!”窦四爷说声“有种”,猛踹了一脚马镫,一抖缰绳,那匹马甩了一下尾巴,哒哒哒的跑动起来。
爷孙俩骑着一匹马,很快行至窦家庄村外。窦四爷逡巡一遍四周,将马拴到一片柳行里。此刻已近亥时,庄子里除了零星的几声犬吠,其它什么动静也没有。大东熟悉张财主家,翻过偏门的院墙后,他在头里走,窦四爷跟在他身后。按着路上制定好的计划,俩人先是摸到院子中心的莲花塘,张财主的宅院就在莲花塘后面。撬开门插,点燃桌上的蜡烛,窦四爷很想训斥一番张财主,而后再割下他的脑袋。可是帷帐里却是空床。窦四爷只得吹灭蜡烛,低声自语道:“我本不想乱杀无辜,这么一瞅,不杀不行了。”猛地拍了一把大东的肩膀,道:“你去牲口棚,拉它个四五匹好马出来,再去仓库弄粮食,完后躲到角门房下等我。”
大东一时没有反应。窦四爷以为他没有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独立做事害怕了,便又拍他肩膀一巴掌。愤然道:“想想你三爷三奶,想想咱们窦家人,那可是二十六条人命呀。就他张财主的命值钱,咱的命贱得不如狗屎么?日他娘!”
大东道:“四爷,我是怕您的活儿多,自个儿干不利索。”
窦四爷嘁道:“你别让我失望就行,快去!”
大东不再犯愣了,一闪身出了屋门,消失在黑夜里。
窦四爷路上听大东说起过,张财主有四房老婆。除了大老婆住在济南府的儿子家,另外三个老婆都跟他住在家里。二老婆和三老婆个居一室,睡在莲花塘左面的厢房里。四老婆却独处莲花塘右面,是一座新建的竹楼。
窦四爷想,张财主给四老婆建造竹楼,那婆子想必是他的挚爱,这会儿老贼肯定睡在竹楼里。想到此,一个鹞子翻身站到竹楼门前。也许是天气热的缘故,竹门并没有关严。窦四爷轻轻一推,门开了。只听房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叹息,接着便是轻微的酣响。窦四爷脚尖点地弹到帷帐前,刀尖挑起帐帘,一伸手揪起一个人来。喝道:“蜡烛在哪儿?快给我点着。”
窦四爷不想折磨张财主,只是想让他偿命前,就着蜡烛的亮光,回答他的问题:一个庄子住了好几辈儿,为啥要借刀杀害那么多的窦家人?可是他听到“啊——”的一声尖叫,是个女人。窦四爷一用力,将女人甩到床下,再去床上捉人时,手下是空的。遂问:“老狗在哪儿?”
床下的女人吓得浑身乱颤,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窦四爷道:“快说,老狗在哪儿?”
床下的女人抬起胳膊,指了指窗外,头一歪就昏死过去了。
窦四爷自语道:“装死是么?那我就成全你!”一手薅住女人的头发,另一手持牛耳尖刀,冲着女人脖颈划了下去,噗嗤的一声,女人就气绝身亡了。
窦四爷在竹楼里稍微停顿片刻,倾听一下房外动静,感觉没有异常才转向莲花塘左边。先是撞进二老婆的屋里,张财主依然不在,一刀结果了这个女人的性命,抽身进了三老婆的屋子。
窦四爷使动轻功,开门进屋脚底如同踩着棉花团,无需蹑手蹑脚就站到帷帐跟前。听见帷帐里微酣正浓,确是两个人。正要探手进去抓出来一个,竟闻到一股浓郁的艾香味儿。一抬头发现窗前闪动着火星。那是艾条编就的火镰,夏天熏蚊子,也是给男人抽烟时当引火。窦四爷一把撕下墙上的一张仕女图,取下火镰,挨着仕女图猛地吹出几口曝气,仕女图便引着了。又扯下帷帐投入火里,再把两个人搭在胸间的锦缎被单,拽过来一并抛向火堆。屋地正中顷刻间缭绕起火光,映得满屋子红亮。
床上的女人惊叫一声,发现下颌低着一把尖刀,倒吸一口气,张大嘴巴呆住了。张财主倏地坐起来,冲窦四爷喊道:“你是贼是鬼?”
窦四爷撇下女人,探手薅住张财主的头发,连揪带拽将他拖下床,厉声道:“老贼,瞪大你的狗眼,瞅瞅我是谁?”
张财主见窦四爷的身上、脸上都是血污,已经辨不出人的模样,跪地连声央求道:“大爷,我知道你是绿林好汉,我家里的粮食,还有柜子里的银子,你随便拿,拿多拿少随你!”
窦四爷抬腿踹向张财主的面门,挥手抹了一把血脸,道:“你这条老狗,好好瞅瞅,爷爷到底是谁?”
张财主脑袋扎到床脚下,慢慢歪过头来,借着扑啦啦的火光,看见窦四爷脸上的血污抹去一大块,露出凶神恶煞般的面容,不禁打起寒颤。他折过身苦笑道:“是四弟呀,你啥时回来的?老天有眼呀,让我还能跟你见上面。我盼你回来,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四弟——我有一肚子苦水,不知咋跟你倒呀,四弟——”
窦四爷哼道:“别当癞皮狗!我问你,窦志忠送给你三块银锭,可有这么回事么?”
张财主道:“有有有。”
窦四爷道:“当初,你送给他的水浇地,还有那座山场,是不是你亲口说的?”
张财主道:“是是是。”
窦四爷道:“那你为啥还要抢回去?改朝换代了,就不讲王法公理了?朝廷是给你一家开的?皇上是给你一家当的?你让杀谁就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