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又梦到了从前。

    她外翁既是书法大家,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因出身士族,一脉单传的缘故,自幼桀骜不驯,后面成家之后,经历了双亲离世、妻子早亡,愈发看透凡尘,将两个女儿养大嫁人后,便直接出去游历了。

    宋清是外翁游历四方时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比阮筝小好几岁,刚捡回来的时候,阮筝还不明白外翁收的弟子为什么不跟他姓,问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门道。

    结果外翁说,本来只想把人捡回来当个药童使唤,没想到这孩子在医术方面有些天分,那不就是上天送来给他当弟子的吗?

    于是乎便取名宋清,谐音——老天爷送来的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阮筝顿时被老人家的率性噎得说不出话来,以至于这件事过了好些年都记忆犹新。

    “阿翁。”年轻的小娘子面露无奈,翁婿俩一个性子,也难怪阿翁会把阿娘嫁给阿耶。

    想当初阮瑛在外头口出狂言,“正所谓父慈子孝,父母若是不慈,子女也不必孝顺。”回来就被气急败坏的祖翁给抽了一顿,外翁却不以为然,反而十分赞同阿耶说的话,他们翁婿情深,可把祖翁气得跳脚。

    阮筝眉眼弯弯,心情愉悦,回头见仆婢领着刚换了新衣衫的小男孩走过来,于是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愈郎,过来阿姊这里。”

    宋清小名愈郎,因为外翁希望他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治病救人,愈疾愈伤。

    阮筝和疼爱自己的长辈一向亲厚,外翁难得收个弟子,她自然也视宋清如阿弟,丝毫不吝啬照顾。

    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走到阮筝面前,琉璃般的眼睛难掩紧张,就连小手也抓着衣角,肉眼可见的拘谨不安。

    阮筝愈发怜惜这个孩子。

    外翁将他捡回来以后便给带到了阮家,这孩子自幼无父无母,在难民堆里长大,乍入高门,岂能不诚惶诚恐?

    听云因说,愈郎方才死活不肯让人给他沐浴,非要自己动手,仆婢想替他脱衣服反而还把他吓了一跳。

    阮筝虽说没见过外头的凄惨险恶,但也从长辈口中听说过只字片语。有好娈童者,对孩童下手,欺辱折磨的手段数不胜数,可谓是丧尽天良。愈郎无父无母,四五岁的年纪却瘦的不成样子,又警惕心十足,可见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

    阮筝心中叹息,让人拿了一碟柔软好克化的点心过来,柔声道:“愈郎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我们便去用晚食。”

    外翁道:“男孩子家家的,不必娇惯,他饿了自然会吃。来,阿听,给阿翁看看你这一年来的字有没有长进。”

    两人进了书房,阮筝透过窗牖看了宋清一眼,“阿翁,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老人抚须一笑,“天地之辽阔,岂能局限于眼前?”

    他还没说完,阮筝就已经知道后面的话了,不禁头疼打断道:“阿翁,愈郎还这么小,哪里能跟着您游历山川?况且,如今外头并不太平,您若是出点什么事,让我们怎么办?从母一直都牵挂着您呢。”

    老人在外面潇洒不羁、疏狂放达,但在最疼爱的外孙女面前,就跟个普通小老头没什么两样,悻悻然道:“我这不是每年底都会回来的吗?”

    阮筝无奈,外翁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听阿耶说,从前阿婆在世时,外翁有人管着还不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但自从阿婆病故,阿娘也跟着而去,外翁一夜之间满头白发,行为做事便无所顾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