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五十七章战襄阳(五)
城内的流民几乎是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北城门内,一条大街十几丈远近,挤满了惊慌失措的流民所有人佝偻着黝黑的身子探出乱糟糟的一颗头,他们的脸色或者苍白或者血红,但目的却都出奇地一致:出城襄阳城要城破了,在呆在这里不是死路一条?不能等下去了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不能逃,那就冲出去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冲他娘的一次,或许还能冲出一条活路来
被饿了大半个月甚至一个多月,又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冲击得头脑发昏、眼睛发红的灾民们,在这一瞬间仿佛吃了豹子胆一般,三三两两,十人八人,三五十人……自各个街巷走了出来,人流迅速地聚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着北门和西门涌去因为他们,东城门外就是淮王军,在地面上跑,他们是肯定跑不过军队的而南门、西门和北门外,则是宽阔的水面,冲到城门口,纵身往水里一跳,只要做到这一步,剩下的……能不能活命就全看老天一只眼了
面对越来越多的灾民人流和越来越趋向失控的人群,接到命令并早有准备的城防士卒立刻亮出了刀枪,架起了长矛阵森森枪林烁烁刀锋森然的寒意和雪亮的锋刃,让最前方的人群下意识地退缩了。他们很想逃出襄阳城这块即将要倒下的城池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豁出命去但是,归根到底,他们能豁出一条命去,仍旧是为了要活下去在他们心底里,却仍旧不想这么快,这么直接地面对森冷的枪锋和冰凉的刀刃
看着面前一张张由麻木而变得激动甚至是疯狂的脸,所有的守卒一瞬间都沉默了下来。一夜的激战,让他们迅速地从惊慌失措的新兵和胆怯怕战的后生变成了一个经历过生死、看惯了鲜血和人头的士兵
挥过一百次刀之后,第一百零一次就会变得很平常。
这些大清早刚刚从城墙上撤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的浴血兵丁,有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杀气,有的脸上身上还带着叛军的鲜血,甚至很多人的矛尖上还或多或少地挂着叛军不知身上哪一部分的混合着黑色布条的散碎的肉……
他们再也不怕挥刀,再也不怕杀人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却宁愿转过身去,去刀对刀枪对枪地面对城外的叛军他们不愿意舞动着长矛,挥舞着长刀,在一群快要饿死快要绝望的百姓面前展示他们的杀伐
然而,现实就在眼前,这些人,他们不得不杀
一旦让他们冲到内城门下,城门守卒单薄的防御力量根本无法与身后突然出现的流民冲击力相抗衡面对城外的叛军,他们可以依靠城防、依靠投石车、檑木、强劲的弩车但是面对城内冲来的流民,他们依靠的……就只有手中的长刀、枪矛悬在他们头上的不单单是上头铁一般冰冷的命令,同时还有他们无奈又可怜的命运:只要这些人敢冲,就必须毫无顾忌地杀散他们不是眼前的流民去死,就是他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守卒们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面对森冷的矛尖和带着冲天杀气的守卒,前头的人群终于缓慢地退却了。然而,在后面越聚越多的灾民却依旧拼了命地往前方挤。终于,最前方的一个灾民被后面的人群轻轻一推,身子立刻挨到了守卒阵中最前方的一抹闪亮的锋尖上……
一声混合着血泪的大喝之后,刀矛并起,血流成河惨嚎声响遍了几处城门鲜血飞溅,在最初的惊骇和恐慌过后,灾民们似乎忽然间就变得有些无惧生死,他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一般朝着城门扑来,似乎一眨眼间他们就全都已经变成了不惧刀枪的铁汉,又似乎此时在他们的心里,早已经被现实冲昏了头脑,完全忘了阻挡在内城门前那些枪林刀阵的存在……
残肢断体满眼血泊
好一通大杀
眼看着内城门处守卒的防御阵型被冲击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眼看着这些灾民只要再疯狂哪怕多一点点,城门就要从里面被冲垮忽然间,守卒的眼前赫然变得开阔了起来——灾民们,终于退却了。
在猩红刺鼻的血河面前,在冷酷无情的刀枪面前,在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在炼狱一般的战场面前,他们终于退缩了,退却了然而,付出的代价却是近千人的死亡
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才开始有些明白,躲不了躲在城里,待叛军攻进城池之后,多半是个死但如果现在这样呆呆地楞往城门处冲,那不用等叛军破城,就要死在朝廷的刀枪之下了,而且只会死的更快更惨
经过了最初短暂的疯狂过后,在残酷得带血的现实面前,求生的**让灾民们终于选择了退却。然而他们却不,在经过了城门口的流血之后,现在他们想退,却也已经没有路可退了……
…………
城门喋血一个时辰之后,无数的流民和百姓走上了城头。
先前不肯出钱出粮赈济的士绅富户,此时没有任何一个敢于挑战朝廷的威权,哪怕心中实在不甘愿,也得乖乖地出人出粮,而在布政使司衙门的行文和监察之下,一张张白条送到了士绅富户们的手中。至于那些没有钱又没有粮的百姓们,在这个时候便只剩下一条出路了:守城
本城的百姓,一向声誉良好的,包括士绅富户的家丁和佃户,都被组织起来形成队列,在城中大街小巷往来巡逻,维持秩序。所有的流民则没有任何的退路,除了一些老弱妇孺,其他的都被赶上了城头,目的只有一个:守城
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和墙角下堆积如山的血肉,所有人的腿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但是在他们身后,那冰冷的箭簇、流血的刀刃和挂肉的枪锋却让他们不得不坚持着站立在城头。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百姓,不是流民,站在城墙上的他们,是大建朝的役卒
不会用刀枪,没有关系,本来也没打算给你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