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沧站在账下,定定地看着萧琼。她本以为这世间早已没了什么事情能动了她的心神,却在此刻忍不住感慨万分。她想到那时的萧老将军,年迈,苍老,却毫不动摇。他仗剑站在肜宿身前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一次又一次举起剑,再一次又一次地挥下去。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悲愤,只是肃然。仿佛这个不苟言笑的老者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在参加一个寻常的早朝罢了。
那时候年轻的萧琼已经开始展露出头角来了,肜宿很欣赏他的活力和取之不尽的各种想法。他却常常在朝堂之上受到自己父亲的斥责,斥责他满口胡言,狂妄无知。萧琼也不生气,挠挠头,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如今那个被父亲责骂狂妄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他不过三十出头,却已长出白色的胡子,看不出少时的模样了。但巫沧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因为他那双眼睛,如同多年前一样闪闪发亮。
二人在账内对望了良久,萧琼终于站起身来,朝巫沧深深行了一礼“神巫,许久不见。”
巫沧慢慢朝他走了过去,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她伸出手,居然把手放在了萧琼的头顶,她看着这个男人,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轻声说道:“小将军,你辛苦了。”
更让众人惊讶的还在后头,只见一向坚毅稳重的头领听到这话后慢慢直起身,却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当年萧老将军是肜宿手下最有威望的武将,萧琼也很成器,作战时英勇无敌。所以大家私下都会习惯地唤他一声小将军。
而今,许多年没人这么叫他了。因他的父亲已经死于敌人之手,现在人们都会尊敬地叫他“统领”。
巫沧这一声“小将军”如何不让萧琼百感交集,肝肠寸断。自己的父亲,他老人家当年尽忠而死的画面,虽未曾亲眼所见,每每想起,仍叫他痛不欲生。
那时他就下定决心,他要将父亲的忠诚写进自己的血液当中,他要光复大知,手刃祁冲,为父报仇。
于是他隐忍了下来,网罗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表面上却仍然效忠着祁冲,韬光养晦,等待着能有一日大事可成。
萧琼的地下工作做得很漂亮,所以祁冲也没有发现丝毫端倪,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早已血流成河了。恰巧每逢乱世,必有灾荒瘟疫现世,萧琼觉得,是时候了。于是果断地带领着自己的部下叛出了祁国。
恰逢此时,他得知了巫沧再次出世的消息,他相信世世代代效忠大知王室的神巫一脉一定会助其一臂之力的,如今巫沧日日待在祁冲左右,多的是里应外合的机会。
巫沧却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她如实告诉萧琼他们决计不会是祁冲的对手,眼下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对祁冲产生威胁。
听到这话萧琼近乎绝望了,长久的隐忍和等待消耗了他的全部精力,而今却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他并不怕死,他只怕大事难成而死,将来黄泉之下无颜见自己的父亲。他一口血呕了出来,面色也因此变得萎靡不振。其余的帐下将领们都担忧地围上前来,他无力地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眼神却失去了以往的光彩。
萧琼的家族和巫沧有过十数年的往来,他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巫沧对未来的预言,从没出过任何的差错,因此他对巫沧的话自然是不会有丝毫怀疑。
巫沧面带悲悯地看着他轻声道“小将军不必如此,祁冲这人杀性太重,难能让祁国的江山持久。只是如今时候未到罢了,耐心等待便是,切勿轻举妄动。”
“当真?”听到这里,萧琼的脸上难掩狂喜之色,脸色也好了很多。他是个聪明人,听出了巫沧话中的言外之意,就好像吃了一颗安心丸一样,仿佛胸中有一簇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我自是不会哄骗与你,如今,想必祁冲已在赶来的路上了,你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你呢?神巫?随我们一起走吧!”萧琼一心害怕巫沧在祁冲那里受到屈辱,便有心想带巫沧远离祁冲的身边。
巫沧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她的眼中弥漫起白雾,目光仿佛透过了这个大帐,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语气却没有半点犹豫,依然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神巫的口吻,她说:“我不能走,你们不必管我。自此一别,相见之日遥遥无期,望尔等好自为之。”说完她出了大帐,一步一步往来路走去。
萧琼知道她的性子,没有多说,行了个礼目送她走远了。
巫沧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计算着,这里离王城不到一日路程,禺尘用巫术给祁冲传书的话,以祁冲的性子恐怕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赶到,萧琼的人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肯定是没有办法撤离完毕的,她不能让祁冲撞到他们,不然没人能活得了。
走到足够远的地方,她发现自己的眉毛和鬓角上都结出了冰霜,口中也呵出了雾气。她的舌尖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殷红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到极限了。但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能昏迷过去。
一阵寒风吹来,巫沧紧了紧自己的银袍,抬头望了望那天,伸出手又看了看自己苍白的皮肤,感觉已经活够了。她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疼,但她仍咬牙又走出了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