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蜚早已看不见也感应不到什么了,它盯着巫沧,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巫沧此时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从容淡定地一如往常,她还是看着天边,带着些难得的柔情。俄而,她才慢悠悠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眼中的银芒闪烁不定,她于是垂下眼眸,将之藏了起来。
蜚好几次快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却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终究是巫沧的私事,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分探究比较好。憋着一肚子的好奇,它再次变小跳到巫沧的怀中闭上眼,虽然它知道自己肯定是睡不着了。
喝完一杯茶后,巫沧却是陷入了一场正经的发呆中,她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蜚的脑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
蜚对自己的认知看来是有不小的偏差,在巫沧的腿上不到片刻便再次沉沉睡去,不一会儿甚至有了要打鼾的征兆。
这种和谐的画面一直持续到肜宿的到来。
他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但他没有打扰。他虽看不到那道来自天外天的目光,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巫沧表情的。他知道,可能很快他就要失去他的巫沧了。自他们二人相识的那一天开始起,终将失去的感觉便伴随了他一生。
而在眼下这一刻,这感觉分外地强烈。
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安然接受这个结果了,巫沧,本就不该是个被尘世束缚住的人,她强大地宛如神灵,坚定地如同法典。曾经,她是他的神巫,如今,他不过是一个渺小的普通人类,而她,已然是这庸俗的凡世所无法挽留的存在了。
她迟早是要走的啊。到时候,他是不会挽留她的。因为有关于巫沧的一切愿望,他都希望最终是可以被实现的。
肜宿这么想着,慢慢走到巫沧身边坐下,带着笑意望了正在发呆的巫沧一眼,便自顾自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本以为是心照不宣的沉默时间,巫沧却开口了。
“王,我既是你的神巫,便哪也不会去的,无论是成神还是成魔。”她还是发呆的模样,说出来的话语声轻飘飘的,却让肜宿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说“你的终点即是我的终点”。
“巫沧……”他倒茶的手滞了滞,洒出几滴来。
“你不必劝我,因你该知道,劝也无用,我曾是你的神巫,却未能保你江山无恙,未能保你天下太平,甚至未能保你喜乐安康。世人都传说神女巫沧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我却自知,我原本是个不称职的神巫,我于国有愧,于君亦然。父亲当年要我们珍惜彼此,如今,我的王,莫不是要将我抛下了?”巫沧终于看向肜朔,眼中的银凰闪烁不定,每一下都闪到了肜朔心里。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我早已不是大知的王了。”
巫沧的目光沉下去了些“这不重要。”
“如何不重要!神巫这个该死的身份困住了你一生,还不够吗?巫沧,我不需要你来为我殉葬,你也不欠我什么,让我活得轻松一些吧。”肜宿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本是超然的谪仙,如今却被巫沧的倔强打入了凡尘,再也无法维持淡然的心境。
巫沧却端庄地坐在那,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人事一般“你以为我是为了那点虚无的责任和使命,可我却是由衷地感激我的王是你而不是别人,因为世间任何的‘别人’都不配得到我的忠诚和认可。唯独你,我的王,我愿与你同死,无论何时何地。”
肜宿久久地望着她,感到欣慰的同时深知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开玩笑似地说:“看来我得努力活久一点了。”
巫沧配合地笑了笑,既不由衷也不勉强,只是没有灵魂。
往后的日子里,二人都很默契地再也没有聊过这个话题。
好在蜚那会儿睡得正死,全然不知道巫沧和肜朔的对话内容,不然要让它知道巫沧根本就没有飞升打算的话肯定是不依的。
好不容易抱上巫沧的大腿,说什么它都要搭上她飞升时候的顺风车去所谓的“天上”看一看。
不管是祸是福。
有两种人对飞升这种事是无比执着的,一种是倚仗着自身实力强横,就算到了任何地方也有自保的能力;另一种是活了无尽的岁月,早已厌倦了这乏味的人世间,想要去到更广阔的天地寻求机缘和刺激。很可惜,蜚两种都是。
它向来没有什么别的坏习惯,不过嗜睡些,万年前它从一次长眠中醒来,突然发现与它同级别的或是比它境界更高的存在都消失了,它的那些好友,甚至仇家,统统都失了音讯。天下无敌的现实并没有让它感到高兴,因为它很敏感地觉察到天地灵气变得异常稀薄,几乎无法修行。他们都去哪了,这里发生了生么,它都无从知晓,飞升或死亡恐怕是它在未来最可能遭遇的结果。
更可怕的是,它被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