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珙(唱)春愁压得马蹄忙。

    风云未遂平生望,

    书剑飘零走四方。

    行来不觉黄河上……

    这一开口,更让看客们称赞,白渲的嗓音嘹亮,却不尖锐,仿佛春天破土而出的嫩笋,温润清澈,细细听来又有一股成熟男子的味道,令台下的人们赞赏不已,但这些看客都是很有身份的人,所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扰乱演出,只是用眼神在赞美!

    看得最专注的还要属素澜了,虽然是过年,她却仍旧是一袭淡青色的素衣,随便的梳了个旗头,发髻上只别了一根凤头银钗,和翠玉珠花簪子,虽然看起来很朴素,但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反而比边上几位孔雀开屏似的贵妇人们更引人注目。

    白渲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气质和容貌都皆出众的女子,肤如凝脂,面若桃花,鼻若琼瑶,和普通的女子不同的是,饱满的额头衬着整张脸那么的生动,一双秋娘眉和燕眼相得益彰,神情隐约透着一股哀愁!仿佛《石头记》中的妙玉,但比妙玉又多了几分凡人的烟火气质。

    这种别致的女子和他的距离甚至比小圆子更大,无论他何时何地结实,这类女子也不可能和他有任何交集,但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发的妄想,白渲也就有意无意的利用唱戏的缘由,向素澜那边瞥了两眼,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二人的视线却撞上了。

    素澜连忙侧过脸,拿起手边的茶碗,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然而心却禁不住“怦怦”的跳了一阵。

    素澜旁边坐着的是玉梅,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自是察觉到了这丝丝点点的暧昧,对于素澜,玉梅相当的同情,虽然她们不经常碰面,但只要有时间就会凑在一起说说心里话,她也了解到素澜虽然是寡妇,却仍是个处女,嫁入婆家是为了“冲喜”,但丈夫始终病卧在床,根本无法行夫妻之道。

    当寡妇本来就苦,但明明还是黄花闺女却要守寡就更是天大的苦了!

    整出西厢记唱完,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戏班子的人就在后院西边的厢房内用饭,每个人都很高兴,因为领到了不少赏钱。

    可白渲却有心事似的,不怎么吃得下饭。

    “白老板,您没胃口吗?”碧月问,他倒是觉得这里的饭还不错,因为最近几天堂子里换了新厨子,手艺比不上耿圆,他都没胃口,只是迫不得已才和客人吃上一点儿。

    “昨晚喝了点儿酒,胃有些不舒服……最近再有堂会,也叫我过去吧,整日呆在堂子里,人都要生锈了。”白渲放下筷子,起身拿来了茶壶,大约是因为过年,宅子的下人很少,也没什么人招呼他们,所以只能自己盛饭,泡茶了。

    “您有功夫就好,过两天还有个堂会,不过主人家要听的是《玉簪记》。”玉簪记他有些生疏了,这二天得好好再磨练一番,省得上去露怯。

    “行,叫上我,我去……你这身板儿有些僵硬了,得勤加练功,唱戏还是咱们的绝活儿,可不能丢了这碗饭,人前卖笑风光不了几年的。”白渲道,碧月毕竟是自己的后备,该提醒的地方就要多提醒,谁又不曾年轻呢?但上了年纪之后就不可能再靠出卖色相赚钱了,生活的重担会瞬间把人压垮,如果没有傍身的本事,最后可能会沦为贩夫走卒,甚至流落街头。

    “您说的是……有两三个月没练过了,身子都僵硬了,但总有人叫我出局,我也是没办法。”碧月也是从小学戏的,知道这才是他们伶人的根本,可他想要更多的钱,也想更快的赚钱,做相公无疑是最快的。

    “那就推掉几个,轻重缓急得分清了。”他讲话犹如老大哥,让边上的碧月有些反感了。

    碧月没吱声,只是低头吃饭,却不打算推掉任何恩客的邀约,如今他也有五六个常来的客人了,叫出局的有四个,赚的银子更多了,就算是不靠唱戏糊口,也没问题。

    吃罢饭,白渲觉得屋里憋闷就想到院子里随便走走,谁知竟然下雪了,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屋檐和大地,仿佛将一切不洁净的东西带走了,眼前忽然清亮亮的,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他踏着没过脚面的积雪,闲庭信步的来到了走廊的另一边,便看到一位披着白色狐皮披风的女子站在一株梅花树下,那女子仰着脸像是在和这株梅花树说话似的,在一抹夕阳的映照下恍若仙子,而这仙子的眼角却挂着泪。

    这女子正是素澜!

    素澜望着这株在寒冬里正欲吐艳的梅花树,觉得它像极了自己,尽管周围冰天雪地,却还是傲然于雪中努力的将那一朵朵洁白的小花绽开,然而即便绽放了,也无人知晓,她还是会默默无闻的住在深宅大院中,直至终老!

    她赶忙擦了一把眼泪,不想让晓葵看到,那丫头会跟着自己一起伤心的!她不愿回娘家也是这个原因,碰上亲人,总是想忍不住把心里的委屈和寂寥向他们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