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自与凡间相连的忘川河起,到与九重天毗邻的月澍山止,魔域跨越三界。如凡间一般,日往月来,朝飞暮卷;亦有十风五雨,四季更迭。
前一晚的雪霁天晴,淡蓝色的天幕还未来得及收起,太阳方才透出点亮堂,孟婆遍匆匆推开沉青阁的门,对着宿醉方醒的窈娘道:“见鬼了!见鬼了!”
窈娘睨笑打趣道:“你这样子,倒像是领了无常的差使,催命一样。”水葱似的手指随意在妆匣里挑起一支玉钗,皓腕轻抬挽住了一帘直垂腰间的秀发。
孟婆此时已是无心欣赏春景,只是心慌神乱说:“尊上如今在楼下!”
窈娘动作一迟,犹疑道:“我昨夜醉酒,似乎是在渚泽畔见了他…”又见孟婆在旁一脸的呆滞,倒是被她精神恍惚的样子逗笑,又抬手拆了方才插在头上的玉钗,“你来帮我瞧瞧,今儿佩哪支步摇。”
见孟婆不答,便知她担忧,便坐在桌边,以手托着下巴,轻声慢语梳理道:“昨日相见实非我本意,不过是酒意驱使做出来的糊涂事。”轻叹一声,旋即眸子里朱光流转道:“但你方才说他果真寻了过来,一时间我竟是欢喜的。”
“不躲了?”孟婆见她神色自然,不见半分因醉酒露了踪迹的懊恼。
“躲了这许多年,既是拧不过天意让我们相见,再缩头缩尾得什么趣儿,我便同他与天争上一争又如何。”窈娘拎起茶壶,热茶水汽缭绕落于玉盏,轻呷一口,似是被安稳了心神,神色坚决道:“宋识惨死,华羲的无端执念,天君无凡的禁术忘情,还有两千年前苌元究竟因何伤重,桩桩件件,也该清算明白。”
孟婆思忖一瞬,又提醒道:“他这般不遮掩的在楼下等你,想来天族很快便会得到消息。”
即便是过了千年万年,孟婆仍是想来那日便觉得心神俱裂。尧棠站在奈何桥上,本是嫣红的嫁衣依然被血染成了猩红色,曳地的裙尾随她走动拖出血迹,引得十方厉鬼虎视眈眈。
五荒君主尧棠堕仙,在奈何桥畔以五千年神寿为质立轮回法阵,将战死的亡灵魂魄聚拢,送入轮回。又以父神之女的精血作引,为五荒生灵立下不死不破的君主契约。她在,五荒在;五荒覆灭,她亡。
“你可记得我不在时,日日在楼下的吊死鬼?”
提及此人,孟婆心神一凛,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我当初虽觉古怪,却不见他有异动,便以为是他心有执念不愿投胎。那人是天族的?”
窈娘无奈道:“是华羲。不知他如何找到此处,但想来一早便瞒不住了。”
那日她回来,见沉青阁的棠树枝上缠绕着一股至纯灵力。细细揣摩,不难发现灵力来自天族之人。那时她便知道,华羲定是发现了她安身于此。只是见她一时不在此处,苌元又未发觉,便按耐住了。
“我既是五荒君主,这次便是拼了命去,也会护五荒生灵平安。”
苌元昨日夜里在渚泽畔见了尧棠后,从她醉后颠颠倒倒的语句里理出了头绪。怕她酒醒了得知自己露了踪迹,再逃了去。便径直到了十安客栈,于门前坐了一夜。
今日早上,那一身粉衣的小丫头开了门。见满身满头皆是雪的他,还以为是哪里的来的孤魂野鬼,便让他进了门去,还温了一壶酒给他。
日上三竿,客栈的住客们陆陆续续到了大堂。却还不见她的踪迹,心里焦急。直到孟婆进门看见他,一张脸霎时白得比起无常鬼也不遑多让,又慌慌张张跑上了二楼,他才确认,尧棠定是安身于此,孟婆也是一早便知却有意瞒着自己。
此时的孟婆还不知已经被爱记仇的魔尊狠狠记上了一笔。
“你也是被婆娘毒死的?”酒气扑面而来,苌元抬眼,不知何时,对面坐了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鬼魂。
这鬼正是前日里得了自己身死真相的武植,一时间伤心得无以复加,也无心去投胎,只想在此处等着潘金莲的鬼魂,问她一问。见苌元不言语,仔细打量他一番,同病相怜道:“见你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怎得也被婆娘害死了?”
昨夜醉熏熏的尧棠,今早那小丫头开门便拿酒给人喝,如今又来了个醉鬼。苌元想到了两千年前,他与尧棠仅有的安宁百年里,她也是爱酒如命,每每酿了好酒总是要同他醉上一场。如今她这客栈里,也是处处离不开酒,不禁失笑。饶有兴致地问武植道:“你怎知我伤情?”
武植眯着醉眼,又信誓旦旦地说:“你这表情与前日里我思念我娘子时,一模一样。”
“是啊,”苌元听到楼梯上有声音,渐近,来人身上的暗香袭来,又意有所指道:“不见不念无处寻,却如何不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