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源深听到有人说。他曾听过这个声音,那个疑似林从革、对他可能有着奇怪感情的、没见过脸的男人。
他并不准备来玩一把梗,本来就没印象的人、前情也不够来开玩笑。
“你是林从革吗?”他问。
昏暗无光的逼仄空间,看不清黑暗深处的景象,眼睛能看见的周边也只有伸手可见的范围,隐约能听见呼啸的阴风,潮湿得好像是在末日后恒星陨灭的悬崖上。
声音好像是从每个角落发出的,立体环绕的阴沉男声,像调音不好的喇叭带着细微的电流,老实说有点烦人。
把林从革的消息写在报告交给赵暄轲后,源深就没再关注了——虽然到现在也才过一个月,刚进入八月中旬。
“……我是。”男声承认道,却没再说什么了。
沉默中只有风声呼啸,空无一物的黑暗在某种意义上是很折磨人的东西——源深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变大变多的雨点滴落的动静,似乎能想象到暴雨来临。
他感到厌倦。无论是这想要击破自己心灵的暴雨模拟,还是好像你不开口我也不开口的沉默,都不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物。
在人际交往上,源深已经习惯了适当的直来直往,就算和尤恩这个熟悉自己、之间隔着一段失去的记忆的友人,也能自然地相处——不如说对方来了后,他更加坦率直接、简直是被纵容着开始放肆起来了呢。
尤恩::)
“你和「统治者」的联系比我想象得深。”源深叹了口气,打破沉默,决定一口气把应该在意和追究的猜测说出来,“你似乎很确定我不该活着,又不知道我遇见了什么,我可以猜你预见我那时将会一去不复返、但我却回来了吗?”他捏了捏左眼眶,笑起来,“哈哈,开个玩笑。”
也许真的是预言呢。他漫不经心地想,对方的古怪执着和笃定,对他竟然交到朋友的恼怒——简直就是这样的发展不在预料内,无论怎么想都是扭曲的。
“你以前在国外治病,什么时候回国的?”林从革没有回答,源深也不给机会,继续笑着说下去,“不会是上个暑假回来就留下了吧?我同学可是说过亲戚在滑雪俱乐部里见过拿着我照片的你。”他有意模糊了同学叔侄的身份、并肯定自己其实早就有所了解,“那个长命锁为什么要加进副本呢?”
“……你都知道了。”林从革说,声音有些古怪,“我们有过同样的经历,我一直关注着你,你都知道了……但为什么还能是这样的反应?”他猛地提高嗓门,连风雨声都被震得一滞,“这样毫不在意、好像什么都没有意义的态度——为什么啊?!那些恶心的家伙,不该去报复他们吗?!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你还能做个好人啊!”
“……恕我冒昧,你并没有指责我的资格。”源深顿了顿,理解意思后表面上冷静地说,心里快炸了,“单方面的负面期望请不要放在对你没印象的人身上。”他口齿清晰,把话说得掷地有声,“我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谁能对此进行评价。”
这种相当于否定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价值、自己的人生的话语与态度,令源深非常之不满与恼怒。
无论是尤恩还是王后,这两个来自他所不记得的“过去”的家伙,都只是对他的选择表达了困惑,完全没有对他进行“你不该这样”的否定!
不像人和不是人想要乐趣的家伙都能尊重他的意愿,林从革这个连感情都只是单方面的人凭什么否定啊!
“没有资格?单方面?”林从革的声音都在发抖,深重而扭曲的愤怒毫不掩饰,“我当然没资格——因为你根本不肯给我拥有资格的机会!”
“这么哀怨的?”仍处于不满、对这份指责无动于衷的源深嗤笑一声,“拜托,我只在那时和你以及其他人一起逃出去了,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想有资格,就算身体不好出国治病,也完全可以绕过苏家来联系我,现在在这抱怨个什么劲。”
本来就是,那时候逃出村子的人们都想要逃离不堪的过去,很少有彼此之间留下联系,不愿意回想起那样的噩梦。
源深记得很清楚,从逃出山村到报警,再到因人数多被安置在固定的住所里的那段时间,那些女性或多或少都有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午夜梦回时总会从噩梦惊醒,风尘仆仆找来的亲属们拥抱着她们,发出绝望和喜悦交织的哭号;而有的没有家人找来,最后在清醒状态下选择了死亡:有的则是还能保持理智,决定远走高飞,悄无声息地离开,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即使是源深,也几乎快要忘记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也很少有意地去收集信息——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想到十几年前的一个小孩会对他关注颇多、还从来都只是暗地里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