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的父亲是个九品芝麻小官,小妾却纳了不少,她这个原配嫡出小姐倒是当丫鬟似的养大了。
无人教她读书识字,只为了能让刺绣卖出更高的价钱,她费心认了几个字。
长在贫苦中的人,没有闲情吟诗弹琴,更没有逸致挥墨绘画。但每当她娘捧着发黄的帕子倚门流泪,诉说她的不幸、她的苦命时,安陵容心里便恨一分、骨头便矮一分。
帕子已经很旧了,萧姨娘总是感慨着说,那帕子是老爷和夫人刚怀上小姐时所绣,绣的是马钦山的《寒江独钓图》。
大片大片的空白,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意境。
“是老爷亲手所绘,夫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安陵容见过很多人哭,她娘哭时,她爹便满脸不耐,不愿意多看一眼。男人似乎生来便只爱美人梨花带雨。“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安陵容常去卖绣品的那家绣楼老板的女儿,那才是极其天真的一个人,父母宠爱,兄长疼爱,吃穿用度,无不精致。因为年纪相似,两人便偷偷做了朋友,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交心。
某天小姑娘红着脸哭着对她说,“我有孩子了。”一开口便是十足的任性。
“男人碰你了?”
“他…他摸了我的手。”小姑娘糯糯道,又翻来覆去地讲了好几遍。
安陵容这才明白过来,小女孩年纪小,什么也不懂,竟以为被男人摸了手就会怀孕。
她知道小姑娘最天真了,所以哪怕她什么都懂,也只装不懂。她们一样天真,就没了那恼人的距离了。
她也感受不到她爹当初的好,倒是悟出了“眼泪、留白、天真永远是年轻貌美的女人无往不利的利刃”这一箴言。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么清贫穷苦的过下去。然后,她爹上赶着把她当货物一样得嫁进了江家;再然后,新婚当日,新郎死了,一个塞北剑客带走了她。
那个人没有功名在身,是个剑里舔血的江湖人。
她什么也没有从江南带走,反而把尊严抛下了,把骨头折断了,把自己往泥里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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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姐姐,求你给我一碗堕胎药……他…昨晚碰我了,我不想生…孩子……”
“陵容命贱,不配……”少女抱着她,断断续续地哭泣着。
连翘一听,什么都懂了。只恨不得砍了自己的耳朵,再扇自己几个耳光,恼恨自己多嘴非要问,如今“小庄主”都要被自己问没了!
“之前…客栈也是………”安陵容看她不说话,便接着哭,“是我错了,不该攀附庄主……”
她嘴里说着“不该攀附”,面上却全是“被强迫、身不由己”的悲切。
连翘苦着脸不敢应她,竟是生生被吓跑了。
“安姑娘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