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江娓正处于巨大的惶恐与惊慌之中,赵姝的每一句话她拆看又重组,每一个神态都细细思虑了一遍,以至于连自己走错了回去的路都没有察觉,在外面绕了半天才找到正确的路,没想到因为天色渐暗,太心急,转弯处直接就撞上了一个温厚的怀抱。
这个怀抱里有一股幽香,江娓刚刚闻过,在赵姝的礼服上。
江娓下意识地低头道歉,“大人,对不起,对不起——”
“江娓?”
有那么一瞬间,江娓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而眼前的人是真的,声音也是真的。
她偷偷地从他的靴子,慢慢地往上看,最后才到他的眼睛。
苏玄棠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依旧有着令人心动的模样,却仿佛朦了一层疏离的华光,令人仰望供奉。
无论他是贫寒学子,还是如今人人追捧称赞的状元郎,他依旧是她不可及的清风朗月。
“苏大人。”江娓讪讪地将指关节粗大发红的手掩藏在了袖子里面,腰背也不由自主地往下弯了点。
两人相顾,顿时无言。
江娓觉得气氛凝滞得仿佛是盛夏沁出来的黏连的汗水,她边说边往后退,头始终低着,卑微得和这个宫廷中被人掌控的人生与生死的所有下人们一样,连同声音都像是年久器物上浮着的灰尘,“苏大人若是没有别的训诫,我就先退下了。”
“江娓,你这段日子过得如何?”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江娓只敢盯着他的靴子,上面用金线纹有仙鹤祥云,脑子里乱哄哄地拧成一团,连同声音都变了调,“托大人的福,我——”她顿了顿,细长的脖子弯了下来,最终吐出了两个字,“很好。”
苏玄棠的目光逡巡在江娓的身上,她如今穿着下阶宫女的便服,身形瘦了一圈,再也没有先前的珠圆玉润,褪下那层嚣张凌人的气势之后,好像一年前被人诟病议论,祸乱朝纲的妖妃是另一个盛气凌人的女人。
“那便好。”他在长久的沉默中最终点了头,看着江娓略显僵硬地转了身,走出了他的视线。
那天赵姝说的话江娓并不全然相信,然而终究是在她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这种质疑的声音在心里逐渐蓬勃生长,直到在一次出宫采购的途中,江娓趁机回到江宅,才知道,如今的江宅早就被一直虎视眈眈的旁支所占用,而那些每逢过年过节趋炎奉势的亲朋好友全然变了脸面。
那个在父亲面前端着一副敬仰谦卑的样子的叔父,当年生意上几度遇到瓶颈,都是凭借江父的借款才暂缓了危机,甚至去年收到税官的刁难也是靠着江娓的名号去摆平。可如今江娓沦为一介浣衣妇,他却指责江娓祸害朝纲,将江家拉入污水中,若不是他及时抽身,向晋帝表明忠诚,甚至将江家产业全部捐给朝廷,解决如今国库紧张的局面,哪能换得如今江家旁支族人的苟且偷生。
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多余的江娓变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了江家曾经失势的罪魁祸首。
那天江娓被围上来的家丁打了一顿,直接裹着破旧的草席给扔出了偏门边的草堆上。
直到许久,江娓才醒来,咬着牙从草席里爬了出来,又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站了起来。
可惜她运气始终差了一点,拖着半残的身躯走到宫门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入宫的时辰。
江娓几经哀求无用,也只能拖着腿,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墙根上,又觉得叉开腿不太好看,默默地并拢了回去,好似当年那个娇滴滴的江家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