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春霖回到了楼下的寓所里,一晚上都没有睡。这个夜晚于他是有纪念意义的。
他尝到了恋爱的滋味。简直觉得这场恋爱来的太突然了,让他没有丝毫的准备,一下子就被爱的芬芳包绕了。正是这种突如其来的乐趣,才让他的心里倍觉欢喜。他翻来覆去,琢磨着白天和长安说的每一句话。
长安也没有睡去。在西洋钢管床的法兰绒锦缎褥子上,她蜷缩着身体,像是未娩出的婴孩的样子。在她此时的幻想里,春霖正躺在她的身后,拥着她的胴体,在她的耳边呢喃着他拼命想出来的情话。她的耳朵潮湿,并且被他的口气吹的痒梭梭的。她喜欢!
黑暗里,白丝网格窗帘上靡着街灯的橘黄色光影,那束橘黄色的光照在奶白色的床头柜上。小台灯是竹叶青颜色、并蒂莲形状。橘黄色的街灯柔光笼罩着小台灯,仿佛是小台灯发出来的橘黄色的光。
长安转过身,照旧蜷缩着身体,半边脸浸在了橘黄色的柔光里。她看着橘黄色的柔光,想起了靡靡的白月光,不由得用胳膊肘支撑起半边身子,用手指撩开了白丝网格窗帘,看了看墨蓝色的天幕。
月亮早就不见踪影了。它故意躲起来了。长安放下窗帘,心里觉得惆怅。她照旧用原来的姿势躺在了法兰绒被褥上,侧头看着那盏精致典雅的小台灯,让那借来的橘黄柔光摩挲着自己的半边脸颊。
在想象里,她的心跨越了千年的时光,回到了从前的古诗里。古诗里有她此时渴慕的白月光,一缕清晖,从天宇靡到红尘,幻化成一潭的秋水,洗濯着她的那颗玉女心。而春霖正蹲在谭边冥顽的斑斓卵石上,得意洋洋的吹着口哨。
那颗玉女心在白月光幻化成的秋水里游够了,回到了她的胸膛里。她赤足走在苍苍的蒲草上,来到了他伟岸的怀抱里。她仰躺在他的膝上,他吻着她白皙的额头。
电话铃声戛然响起。
她的魂魄立即归窍。电话在床对面的写字台上。她起身接听了电话,听到了春霖的声音。他迟疑了几秒,道:“忍不住给你打个电话。”
长安道:“我们都睡不着,索性在电话里聊一聊吧。”
春霖道:“不会吵到你姨妈吧。”
长安道:“她听不到的。没事的。”
春霖道:“我想再听一遍你哼唱那首歌。”顿了顿,道:“刚才,我哼了几句,觉得不成调子。我压根就不会唱歌。可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就是想唱歌。好像犯了瘾一样,非唱不可。”
以后的几天,春霖和长安每天都能见面。曹太太特意邀请春霖上楼吃饭。她的理由是,从上海带来了好些特产,春霖离家三年,平日里只和家里通信。他自然也有些想念家乡的各色甜腻腻的精致点心。
这天正好是礼拜六。
最近,春霖在大学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的那位导师去马赛探亲了。要去半个月的时间。况且,这还是在暑假里。春霖睡晚午觉,一直睡到下午五点钟。他觉得身上腻腻的,便洗了个澡。
偏偏曹太太打来了电话。她告诉春霖,晚上的时候,去楼上吃饭。下午的时候,她和长安去大菜场里买来了海鲜,鲅鱼,基围虾,杀好的海蛎子,还有深海鲍鱼。她亲自下厨,要长安尝一尝巴黎的海鲜味道。
春霖答应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海鲜了。他顿时来了胃口,脑子里幻想着晚上的海鲜大餐的精致场面。他觉得,晚上的这顿饭肯定会很精致。所以,他也必须精致的打扮一番。要不然,他邋里邋遢的上去,岂不是让曹太太脸上无光。好像,他很不在乎她的请客一样。
他用剃须刀沾着肥皂泡沫刮完胡子,换好一身浆洗过的浅灰色冰丝衣裤,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他觉得,那身浅灰色的冰丝衣裤看起来很老气,把自己装扮成一幅老气横秋的模样。
于是,他又换了一套颜色鲜艳的衣服,蔚蓝色的短袖上衣,卡其布的短裤。他照着镜子,又觉得自己的这身打扮太滑稽了。他是去吃海鲜晚餐,又不是去海边度假。这身鲜艳的衣服不伦不类的。
最后,他换了一身颜色折中的衣服,不太死气,也不太鲜艳。他满意了这身打扮,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只西洋珐琅自鸣钟,蓦然发觉,已经是六点一刻了。他竟然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穿衣打扮。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
他暗自笑着自己,匆匆的上楼了。房门刚掩上,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了。春霖猜到是曹太太打来了,急忙跑到了楼上。房门开着,里面流淌着细细的钢琴乐音。那是从唱片机里发出的。
曹太太看到春霖来了,放下了电话听筒,道:“忙什么呢?”
春霖急忙解释道:“刚才找不到合身的衣服,耽搁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