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的眼睛迎向月亮,晶莹烁动,满是光彩:“那年,我十四,加入了‘钝刀’,第一次出任务。但爹爹却并未让我穿黑衣,也没有让我跟着鸣鸿他们夜半行动。而是带着我和大哥,去了王城一个丝绸大贾家赴宴。
大贾姓白,他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珑儿,跟我同岁,十四;小的叫玲儿,当时只有八岁。父亲当时带着大哥跟大贾议事,向来坐不住的我便偷偷溜出来,跟白家姐妹一起玩耍。我跟白家姐妹玩得很好,相聊甚欢。
尤其是珑儿,我只感觉,她就像另一个自己一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跟我那样合拍,跟她在一起,我不需要拘束,不需要遮掩,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真的好快乐,好快乐。
之后,父亲便带着我和大哥回了家。你知道,我们兄弟三人,从小就不被允许随随便便走出这个大门,因为父亲树敌太多,怕遭人报复。但自那以后,父亲便不再限制我,我偷偷溜去王城找白家姐妹玩儿,父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我便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整日整夜都不回家,跟着珑儿和玲儿在王城里各种好玩儿的地方乱逛。到了晚上,等玲儿睡了,珑儿便偷偷溜出来,跟我去高高的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俯瞰整个王城。
那时的珑儿真的好美好美,美得让人心碎,美得让人发狂,美得让人情难自已。于是……你知道的,少年男女都抵不住的那种诱惑,我们也是如此,不顾一切后果地尝试了。
那夜过后,我回到家,满心的欢喜。却被等在院子里的父亲叫去了书房。当时我害怕极了,我怕自己和珑儿的事被发现了,我怕父亲会派人找她家的麻烦。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父亲只是异常和蔼地询问了我和珑儿的亲疏远近,并分派给我一个小小的任务,就是让我说服珑儿,去把她爹的一个染布方子偷出来。还答应我,事成便让我和珑儿永远在一起,永远。
这个诱惑对于我和珑儿来说实在太大了。于是珑儿便背着全家人,偷出了那个方子。
可就在方子偷出来的第二天夜里,鸣鸿竟带着‘钝刀’血洗了白家,只留下了珑儿和玲儿两姐妹的性命。”姬婴顿了顿,喉咙一阵抖动,鼻翼微抽,有些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卓展浑身的汗毛已经竖起来了,虽然心底已隐隐猜到了后面的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沉默半晌,姬婴继续开了口,声音却无比疲累:“后来,父亲把她们姐妹带到我面前。当时,大哥和鸣鸿也在,黑色衣服上还有血腥味。父亲慈祥地对我说,我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白家姐妹,归我了,我可以永远跟她们在一起,大的做妻,小的做妾,怎么样都行。”
“怎么能这样……”卓展倏然怒了,咬着牙,狠狠说道,恨不得把那姬无忌碎尸万段。
“是啊,怎么能这样……一个父亲呐,即便我不是他所生,也是他所养啊……”姬婴粗重一叹,潸然泪下。
“你知道吗,那时珑儿看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惊恐、愤怒、委屈、绝望、疯狂……她尖叫着扑向我,拔下了她头上的金簪,刺向我的喉咙。
但我没有躲,甚至坦然地闭上了眼睛。我当时想着,被珑儿杀死也好,起码,不用再经受这样的痛苦了。可是……可是……”姬婴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
卓展重重拍了拍姬婴的后背,就像平时对段飞和壮子那样,希望给他些力量,给他些安慰。
姬婴抬起头,敛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珑儿的前襟已经全是血,脖子上那个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她直到死,眼睛都始终大大的睁着,盯着我,全是恨!呜呜呜……呜呜呜呜……”
“是姬臼大哥杀的吧?”卓展慢慢轻抚着姬婴的后背,平静道。
“你怎么知道?”姬婴抬起头,满脸的泪痕。
“来府中的第一天,在花园里,你喝醉了,跟姬臼大哥起了争执,我无意中听到了你和姬臼大哥的对话。刚才听你说这些,猜也猜到了……”卓展沉吟道。
姬婴点了点头,暗淡的眼眸中又略过一丝光亮:“七年过去了,这七年间,我虽骂他、怨他,处处跟他过不去,却从未真正恨过他。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就像我现在对轲儿一样,虽然都是一厢情愿。”
“那玲儿呢,玲儿后来怎么样了?”比起轰轰烈烈死去的珑儿,卓展觉得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玲儿才是最可怜的。
“玲儿……”说起玲儿,姬婴的嘴唇一阵抖动,再次啜泣起来:“因为珑儿的关系,父亲很生气,让鸣鸿把玲儿领走了。之后我向鸣鸿打听,说是卖到妓馆去了,但究竟是哪家妓馆,又不告诉我。
于是我就在王城一家一家地找,失魂落魄地找,却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动了,醉倒在一家妓馆,不省人事。从此,这酒色便成了唯一能陪伴我的东西,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忘了这些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