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拼命地点头,又是一大串令商成昏头胀脑的方言,他只能勉勉强强地听懂两个词,“家”和“布”。“家”是没有疑问的,“布”就有些不清不楚,也许是“部”,也许是“不”,也许是……商成懒得再去猜测这个“bu”音节到底代表哪个字,就把手里的半块饼再掰作两半,把大的那一块递过去。
看那人一再摆手推让拒绝,他也没有故作姿态,把刚才掰下的那一小块饼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再问道:“你,怎么,和,大队伍,走散了?”他吸取了前几回交谈的教训,不仅放慢了吐字发音的频率和速度,还努力让自己的普通话象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一样标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不得不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三四遍。
那人明显也察觉到两个人在语言沟通上的困难,说话也不那么快了,可他连比划带叙说,闹得满头大汗,到底也没能让商成明白他是怎么遇上两只恶狼的。
不过商成还是听懂了一些东西。这人的家就在南边的什么什么“布”;他还有一头什么牲口,似乎是匹马,刚才遇狼的时候跑没影了;至于这两只狼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和他纠缠不休,商成就没听清楚。但是想想也能明白其中的缘由:这是两只失群的孤狼缺乏群体狩猎的优势又面临生存危机的孤狼是最凶残的食肉动物,为了获得食物它们不得不铤而走险,何况母狼还怀着崽子,公狼肯定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孤狼又是最狡猾的食肉动物,它们能准确地分辨出哪些猎物更容易到手,所以它们放弃了毫无抵抗力的驮马而选择了驮马的主人,毕竟人没有马的速度,也没有马的耐力,至于驮马主人握在手里的简陋武器,在狼的眼睛里甚至没有起到警告的作用……
想明白这些事,商成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人并不是救援队员。他是说,怎么一个救援队员随身只带着一半块麦饼呢?怪不得当自己把他从狼嘴下救出来时,他激动得浑身颤栗,半天都囫囵不出一句整话。闹半天自己才是他的“救援队员”!不!不止是救援,确切地说,是救命,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通这一节,他马上就发现这人长跪在草地上并不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也不是因为腿脚受伤支撑不住身体,而是在用这个姿势向他表示最诚挚的感谢!难怪说他是用双手捧着把麦饼递给自己!
这怎么行!他差一点就想跳过去把那人从草地里拉扯起来。
但是他的理智立刻就打消掉这个想法。他现在再去阻拦已经晚了,只能让两个人都感到尴尬。他要假装不在意,要假装没看见,假装自己杀了两只狼之后还沉浸在庆幸和侥幸里迷迷糊糊……他伸手拍拍草地,示意那人坐下来。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他的吩咐,身子一斜就势坐在草地上。
商成假装没看见那人轻轻地揉搓抚摩自己的腿脚,嘴里咀嚼着麦饼,过了一会儿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燕山……府……县……”
燕山?府?县?这是什么意思?商成皱起眉头,苦苦地思索这几个字代表着的意思。他不记得有什么地方叫燕山,不过知道北京的古时称谓之一就是“燕京”,难道他是在京津塘地区?或者是在河北省?再或者这里是山西省?“县”还能理解,然而“府”又怎么解释?他一面思考,一面不由自主又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全部心思都在琢磨“府”“县”两个字的含义上,因此忘记了要说普通话,也没有刻意地降低说话频率。
“燕山……府……县……”
那人再说了一遍,商成依旧没能听清楚,他强笑着想再问一回,一个念头却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说……
刹那间他就象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脸色变得青里透黄,一股冰凉的寒气从他的头顶沿脊柱而下,瞬间就弥漫到全身。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难道说他从宿舍里蓦然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不仅是空间上的转移,还有时间上的跨越?
不!这不可能!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你绝对不可能跨越时间!你怎么可能跨越时间?空间上的转移还有理论上的依据,时间上的跨越连理论都没有!
但是眼前的事情怎么解释?!
你是在做梦,你是在自己的梦里,这完全是一个你虚构出来的世界,你只需要轻轻地掐自己一下,或者命令自己醒过来,你就可以摆脱眼前的一切……那个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已经细若游丝,杳杳不能辩识。
肯定不是在做梦!要是做梦,这身上被狼爪抓出的一道道血痕怎么解释?这火辣辣的疼痛怎么解释?还有这山这树这风这草还有这随风飘来的淡淡花香,又该怎么解释?要是做梦,还能把嘴里残留的麦饼中没磨碎的粗糙麦粒也构画得如此清晰直截?
你肯定是在做梦!你想想,仔细想想,你在哪里听说过有人能穿越时间?在哪本书里看见过有人誓言旦旦地说自己穿越了时间?想想吧,穿越空间的无稽之谈好歹还有传说和谣言,可穿越时间又有什么人提到过?
这说法倒也不无道理,他也只是在杂志上看见过一对阿根廷夫妇莫名其妙地从雾里穿过去,就从南美洲大陆跨越大西洋到了欧洲的比利时;这故事再匪夷所思,也不过是穿越了空间的障碍,至于穿越时间,他可是从来没在哪本杂志上看见过……
就在他内心里对自己到底是不是身陷在梦境里犹疑时,一个冰凉的声音冷笑着说:一个穿越时间的人,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别人?
这话就象一记砸在他头上的重锤,登时让他耳鸣目眩呆若木鸡……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才从浑浑噩噩中渐渐地清醒过来。眼前依旧是漫地的青草,灿烂的野花在草丛里若隐若现,轻轻掠过的风带来一阵阵寒意,也带来花草的芬芳;太阳已然向西,背后的崖壁在阳光映照下,已然在草地上拖出一块宽宽长长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