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初见南阳(2)
南阳才进门,立刻就被商成那张可怕的黝黑脸膛吓得一张脸雪一样煞白,脚底下急退了两三步,要不是身边的和尚和身后的皎儿及时伸手拉她一把,大概会当场就会摔个仰墩。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向后仰了个趔趄,惊骇慌乱中也想不起天家的尊贵顾不上出家人的从容仪态,丢了拂尘双手一阵抓刨,噼噼啪啪几声响,拽脱系绊的半幅门帘登时就搭在她头上,头上的天真冠立刻就倒了,固定发髻的玉钗也断了,垂在额前的三重琉璃璎珞也斜了,几绺青丝晃晃悠悠地耷拉在额角鬓边,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商成也很尴尬。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尊容”竟然把陈璞的姐姐吓成这样。他走上一步,想给人家说一句道歉的话。可谁知道他还没张口,南阳就攀着皎儿拼命地朝后退缩,嘴里直嚷嚷:“快!快来人!快让人把这厉鬼打出去!”
他只好异常难堪地停住了脚步。
皎儿小声对南阳说:“青鸾道长,这位是商……商,这位……”她本来想直截告诉南阳,这就是三番五次救过长沙公主命的燕山假职提督,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商成进京并不是公开述职而是奉了兵部的密命,此事攸关军务机密,她可不敢随便乱传,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这位商公和我们大将军是故交,难得进京一次。商公,”她刻意顿音说到商成的姓氏。“今天是特意来拜见大将军的。”
南阳虽然还有些惊慌失措,可她毕竟是宗室中人,天生就对许多只能意会不能明言的隐晦事敏感,皎儿的音色腔调只是稍有不同,她立刻就觉察出来,盯着商成上下一打量,立刻就联想到其他地方。胭脂奴和她一样是寡居的公主,自己行为无状,可胭脂奴却端严自律绝不放肆,出京就在京畿大营,在京就在公主府邸,除了兄弟姐妹和近支宗室,其他外人等闲难得一见,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把个男人让进书房里?而且这个人还姓商——记得胭脂奴在燕山时就和一个姓商的卫军将领共过事,而且那个人现在还在燕山做提督——难道眼前的人和燕山的商提督有什么瓜葛?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问:“是从燕山来的?”
皎儿飞快地瞥了旁边的僧人禾荼一眼,很难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她倒不是防备这个和尚。有没有这个和尚在,她都不能多说什么。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她身上有军职,就得遵守军中的禁令。而且这里不仅是长沙公主府,同样也是大赵的柱国将军府。
南阳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就是燕山提督。她虽然还是畏惧着那张被刀伤毁了的脸,可依旧禁不住多看了商成两眼。商成脸上歉然的笑容立刻就让她把视线移开。这张脸实在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难道大赵自立国以来一百二十年中最年轻的卫镇提督,就是这付长相?
一阵忙乱过后,三位客人都在书房里坐下了。
现在他们彼此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对方。商成知道南阳是陈璞的姐姐,也知道她是出家带发修行,道号青鸾散人;跟她一起来的年青僧人就是连燕山卫都有谈论的禾荼和尚。南阳不仅知道了商成的真实身份,还猜到商成进京必定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说不定他今天来陈璞的将军府邸就是来会商公务的。她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桩什么样的机密。她之所以会这样想,倒不是因为她关心朝政。不,这个出身皇家的女人完全不关心政治;她甚至对政治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和厌恶。她想打问商成进京的目的,大部分只是出于女人特有的好奇心,而剩下的原因则是因为女人好慕虚荣的天性——看,你们都不清楚燕山提督秘密进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可我偏偏就是知道!
坐下来之后,作为半个主人,南阳很自然地就先和商成说话。在她看来,禾荼毕竟是“自己人”,哪里有只顾招呼自家人而怠慢客人的道理?就算商成长相不讨喜,可这并不是轻慢客人的理由!
请过茶,她语带关切地问:“商公进京有多长日子了?”既然陈璞的侍卫就是这样介绍的,那她也同样含混了商成的身份。
“十来天了。”商成说。
“京师是繁华似锦之地,商公还住得惯吧?”
“还行。”
简单的答复让南阳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别看她平日里身边的人虽然多,可过来过去不是风流名士就是显宦子弟,再不就是趋炎附势之徒,这些人大都抱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想法和企图,因此在言语中无不对她小心逢迎。再加她生在皇家,从小就被人奉承惯的人,自然而然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别人要是铆足心思在她面前讨巧,她还可以从容应对,可一旦遇见商成这样既实权在握又无心讨好她的地方要员,三五句客套话一说,接下来就不知道该从何处引出话题了。
说实话,她很想知道商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进的京。要是换个场合,或者换个其他人,她一定会拐弯抹角甚至是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抛出来,就算商成当时不能说或者不想说,她也还有其他的办法来对付——丢一个眼神,说一句语带双关的话,或者更进一步的暗示……她就不信他会守口如瓶到底!
可惜这些她都办不到。看商成镇静自若的模样,显然就不是个轻易能被打动的人。而且她也不会对这个人动什么心思。直到现在她说话时都不敢多看燕山提督一眼。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无礼,可她真的是害怕看见那张脸——那张脸实在太可怕了……
她低着头说不出话,商成当然也乐得清闲,眼睑微阖神态自然,似乎是在静等南阳公主询问,其实心思早就转到了其他地方。
现在,这屋子里唯一糊涂的人就是禾荼。直到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面坐的是一位宣威将军,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商成的来历有点古怪。看南阳和商成都不说话,就笑着打破屋子里的冷清气氛,说:“听这位檀越的口音,似乎就是上京人?”
商成点头说:“几年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至今说话都带着上京腔调,心情激荡时就更加明显,想瞒都瞒不住,后来索性也不去编瞎话隐瞒,只要别人问,就说自己在上京住过,再问,就说自己在上京学过两年佛……
南阳突然笑道:“小和尚想问什么?你大约不知道,这位商公,也曾是你们佛门中人。”她从毅国公王义那里听说过商成的一些故事,对商成曾经出家当和尚的事还有点印象。“只是人家不象你……”眼波流转瞥了眼禾荼又瞄了下商成,顿了顿又说,“商公贪慕红尘,便脱了袈裟再入凡俗,可不象有些人那般口不对心……”
“哦?商公也曾出家为僧?”禾荼问。他英俊的面庞上突然浮起了一抹阴霾。
“嗯。当过几年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