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重逢孙仲山(2)
商成知道马直寨,就在北郑的西北边。他还在霍家堡养伤时,闲聊中就曾经听姬正和范全说起过这处军寨。六七十年以前,马直是当时的燕山卫的最大军寨,常驻卫军一直保持在三千人以上。为了抵御南下的突竭茨人,大赵立国伊始就以马直寨为中心,在上下马直川还有西马直川接连设立了五处堡寨,构筑起几层防线;又以这些大小堡寨为依托,从内地移民屯田。为了争夺马直川,大赵和突竭茨在百二十里的川道上你来我往打打停停,一晃就是四五十年间。宪宗年间,朝廷还一度动了在马直设县的念头,目的就是要完备在当地的统治和完备当地的防御。可就在设县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草原上邻近川道口的两处水源地却接连枯竭,一条蜿蜒流淌几百上千年的河流,从那以后再没有看见一滴清水,只留下一个干涸的湖泊和一条被枯草掩盖的河道,往日牛羊遍地的丰饶牧场,从此成为豺狼出没的蛮荒之地。人们都说,那是老天爷生气了,他在惩罚突竭茨狗。没有水源,突竭茨也不再觊觎马直川,把攻击方向转到如其和留镇;也因为没有了突竭茨的压力,马直的驻军也逐年递减,如今整个马直道只有两营的边军和两哨卫军,加起来不过千余人,连鼎盛时期的两成都不及。
商成一边给孙仲山碗里夹菜,一边问道:“你在马直的情况还不错吧?”
石头嘴里嚼着块牛筋说:“孙校尉在马直能有啥不好……”话没说完就被包坎在桌子下面踩了一脚。
商成没理会石头,继续关心地问道:“手下的兵士能听你的不?”
商成乜石头一眼,嘴唇动了动鼻子里喷出一股长气,终究还是没开口责备他。有姬正范全明里暗里的照顾,石头这官当得太顺利了,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孙仲山既感激又惊讶地看了商成一眼。这番话若是从包坎嘴里说出来,或是换作别人来说,他一点都不惊讶。包坎一看就是个老兵,军旅中摸爬滚打过十几年的人,一定深知其中的奥妙——新官没点本事,到了新地方根本镇压不住场面。可商成这个驮夫竟然也有这样的见识,就实在是教人不得不佩服。他捧着碗恭谨地说:“倒让大人担心了。不过职下不是职务调动,而是整哨人换防,如今在马直的部下都是从如其过去的老人,职下都支使得动,他们也听我的话。”
石头瞪包坎一眼,伸脖子咽了牛筋,正要乱骂两句,听商成这样说,又插嘴道:“谁敢不听长官的话?”他用筷子拈一大块酱肉,递到嘴边没急忙吃,撇嘴道,“谁敢不听话就先抽三十皮鞭!敢哼一声就挂木桩上晾起来……”
包坎忍不住冷笑道:“说得能耐,还挂木桩上晾起来——就不知道是谁被挂在木桩上哩!”
石头额头上鼓着青筋就要反唇相讥,孙仲山已经端起酒碗说道:“来,石头兄弟,我敬你一碗——拱阡关前要不是你替我挡一下,这世间哪里还有孙复这个人。”
石头端起碗摇头说道:“孙大哥这话可不中听——阵前厮杀,相互没个照应还能活命?我替你挡一下,那你替和尚大哥挡了几下?和尚大哥又替我挡过几下?守南门大营那会子,不是包子拼命拉我一把,我的脑袋身子就得分家。还有打赵集的杜家祠堂,一个兵替我挡了一刀,肚子上破开一条缝,肠子都流出来……”他越说声音越低,到后来已经渺渺杳杳犹如鬼吟,两只眼睛望着昏暗的房梁呆呆出神,青白的面孔在油灯光亮下恍如鬼魅。沉默良久突然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长吐口气,抹了把泪水,脸上挤出抹笑容骂道,“遭你娘的老孙,喜日子净说些混帐话,勾得人记起那些浑事一一和尚大哥,你说该不该罚他三杯?”
商成也有些走神,听石头问他话才硬把思绪拉回来,伸手在地上抓起个没开封的酒坛,两三下掀了封泥朝孙仲山面前一墩:“你自己看着办。”
孙仲山也不含糊,捧了坛子仰起脖,咕咚咕咚就是一通豪饮,黄澄澄的酒水顺着嘴角滴得满襟都是。末了把坛子倒提过来晃两晃,表示自己没偷工减料,这才把酒坛搁到地上,撩起衣角擦嘴,略微充血的小眼睛闪着红光,挨个把三个人打量一回,嘴里呵着酒气道:“我是喝过了。和尚大哥,石头兄弟,还有包家兄弟,你们呢?”
商成哈哈一笑,自己拎过一坛酒拍去封泥,也是一口气喝得涓滴不剩。
在酒楼点席面的时候,五斤装的“四季香”石头要了四坛。先头四人已经喝了一坛,第二坛也下了小一半,商成和孙仲山再各尽一坛,这酒便没剩下多少。石头站起来说一声“我去买酒”,转身就出了门。
对于石头这种失礼的举动,商成早就见怪不怪。他由着包坎给自己倒酒,问孙仲山:“你是什么时候来燕州的?”
孙仲山以为这是上下级之间的谈话,收了脸上笑容端正坐好,目光平视商成恭谨回话:“职下是九月初七到的,到今天已经十二天了。”
“我们交情不一样,私下里说话不用这么拘束,大人职下的显得生分。”商成笑着说。
“职下谨尊大人令。”孙仲山道。说着他自己也笑了,就势奉承商成一句换过了称谓。“我本来也不想这样说话的,就是和尚大哥身上煞气重,我总觉得是上峰在考量我……”看包坎要为自己斟酒,急忙站起来要夺酒坛,嘴里说连声说“我自己来”,夺两下没成功,就双手捧了杯盏微微低头让包坎替他倒满。
看孙仲山的长相和脸色眼神,商成就知道他的年纪绝对比自己大出不少,不过他也知道孙仲山绝对不可能任自己唤他一声“哥”,便不再询问他的岁数,免得大家尴尬,随口问道:“你来燕州做什么?”
“卫府月前发下文告,说是调拨四十匹军马给我们,我这趟是来领马的。可到了之后才知道,马匹被行营临时征用了,当时说过了重阳节就能签发下来,结果到现在连根马鬃都没看见。”
“那你们现在住哪里?”
孙仲山笑着说:“我们也住在这驿馆里……”
“也住这里?”商成惊讶地问,“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我们住的是前院,十几个人的大屋……大人进出都是走的西门,我们走的是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