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清明时节，天空整日都昏沉沉的，飘落下细小的雨丝，路上连续好些天都是湿漉漉的，黑色的水泥地铺展开来一片泥泞，路人缓步前行，如重返人间的鬼魂飘飘荡荡。
葬礼上，秦云身穿灰白色的丧服，抱着还不到两岁的女儿，眼睛哭得红肿，但在女儿面前却始终是微笑的。女儿在外婆那里抱着，一刻不见妈妈就要哭闹，秦云一抱她，她便乖乖的了，像一只小猫咪似的挽住她的脖子，细软的毛发蹭着她的脸，她忍不住带着哭腔叫了她一声:“晴儿。”
丈夫是患肺炎去世的，留下孤儿寡母。秦云日夜悲痛欲绝，可一看到女儿跑到面前，她便又不得不抹干眼泪。有天夜里，秦云在整理丈夫的东西，不免又泪如雨下，女儿睡醒了要找她，睡眼惺忪地下了床，看到书房亮着灯，小人儿光着脚丫子走到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她慌张地两手捂着脸，双手放下之后又是满脸的微笑。
“晴儿怎么醒啦？妈妈吵到晴儿了。”秦云把她抱起来，她看到了妈妈眼角还残留着泪痕，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妈妈哭了。”
秦云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亲了一下，笑道:“小宝贝，妈妈只是打了个哈欠，打哈欠就会流眼泪的，可是这不叫哭，知道吗？”
晴儿问:“打哈欠是什么意思？”
“就是像这样，”秦云佯装打了个哈欠，说，“打哈欠就是太困了，要睡觉觉了，晴儿困不困啊？天还没亮呢，要尿尿了没有，上完厕所妈妈陪你再去睡一会儿。走咯，咱们睡觉觉去咯。”
万籁俱寂中，世间有无数个心碎的人，眼眶里有流不尽的泪水，上帝总是漠然置之，又或许，只是人们一厢情愿把它当做信仰，这归根究底是人的不负责。
悲痛归悲痛，生活还是要过的，丈夫留下的积蓄也不多，况且有个孩子花销最是大，大人能省则省，孩子是无论如何没处省的。最初是叫外婆来照顾孩子，可因为从前是全职家庭主妇，孩子跟她惯了，一离开她晴儿就开始闹腾，最后她还是狠不下心里让她一哭哭一早上，狠不下心来丢下她在家找不到妈妈。
外婆说她太溺爱孩子了，她全然不听，孩子是她的全部，她见不得她哭。最终是决定了花点时间，考了个小学教师证，打算孩子再大一点就让她上小学，如此方便些。亲朋劝她还是再嫁人，这样两个人生活能分担一些。
“哪有人愿意白白地养活你一辈子的。”她这么说的，从此也不大和亲戚们来往了，那些好当媒婆的人被关在了门外。
后来是没什么周折，顺利地找到了小学教师这份职业，晴儿大约三岁的时候便上了一年级，有时学生顽皮，见晴儿个子小还爱哭就会欺负她，秦云无论如何总首先偏向晴儿的，对欺负晴儿的学生全都罚站，一站就是一上午。如此偏袒，不论是谁错在先总引起争论，闹到人家长都来找领导反映了，校长先只是劝她，考虑到她的情况，可怜她孤儿寡母，又说要是家长再来告状，那她只能另谋高就了。
秦云收敛了些，学生们也不大敢欺负晴儿了，都知道这个爱哭鬼有个凶巴巴的妈妈，她一哭准会招来秦云。
不过晴儿眼里的秦云和别人眼里的秦云完全是两个人，秦云从不在晴儿面前发火，无论她哭得多凶狠，秦云总是耐心地软声地哄她，即使偶尔犯错也会骂她，可是打了一棒，最终糖肯定是不会少的，所以她对她的印象只是给糖时候的模样。
“晴儿啊，周末妈妈带你去玩好不好呀，想去哪里玩儿，嗯？”秦云抱着她，两张脸贴在一起，秦云又蹭了蹭她的脖子，引得她咯咯地笑起来，懒懒地仰着身子，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说:“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小宝贝说话这么甜啊，快让妈妈尝一口。”秦云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白嫩的脸蛋，说:“嗯，真的好甜啊，是蜂蜜的味道。”
“妈妈是什么味道。”晴儿也像秦云一样咬了一下她的脸，说:“嗯，妈妈也好甜，是葡萄的味道。”晴儿爱吃葡萄，秦云常给她买，或许那是她脑子里最喜欢的味道也是记忆最深的味道。
秦云周末经常带她出去玩的，在公园里有很多小朋友，秦云总鼓励她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可晴儿从来不去，都是待在她的身边，别的小朋友过来邀请她一起玩过家家她也不理会。
秦云问她:“晴儿，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呀。”
她抱着秦云的脖子，那些各式各样的娱乐都打动不了她，跳花绳啦，踢毽子啦，捉迷藏啦，滑滑梯啦……别的孩子都乐得跟能出来遛弯儿小狗一样，而她只缠着妈妈，即使是干坐着也不愿离开半步。
“晴儿想跟妈妈在一起。”
“妈妈就在这里呀，妈妈在这里看着你，跟大家一起玩好不好？你看小妮都来邀请你好几次啦。”
一个扎着俏皮小辫的小姑娘冲她招手，叫她一块儿玩跷跷板，她钻进妈妈怀里撒娇道:“不去不去，晴儿只要妈妈。”
秦云无奈，只好说:“那妈妈陪你荡秋千。”
“不荡秋千，晴儿害怕。”她看到那些荡起来至半空中的孩子，个个开心到尖叫，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玩，总害怕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