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杜步凌就换好衣服来了雅间。
她与在船上时低调的打扮截然不同,许是到了自己的地盘,打扮的十分贵气。屋里热,她只在外面松松套一件蜜合色薄锦袄,里面穿一件同色的锦缎比肩褂,下衬一条藤紫色绫洒金线裙,让人眼前一亮。
“夫人久等了。”她盈盈一拜,举手投足间风情十足。
落座后,杜步凌先端起一杯茶水,“夫人身怀有孕,不能饮酒,草民今日也以水代酒,谢夫人出手相助。”
三人饮下杯中茶水,杜步凌开始给她们介绍桌上的美食,有钵仔糕、虾饺,豉汁蒸排骨,烧麦,蒸凤爪,肠粉等,一桌子琳琅满目,让人食指大动。
“杜姑娘生意做得这般大,家中也无旁人帮衬吗?”沈鸢好奇问道。
“大人唤我阿凌就好,我与夫人和大人有缘,说句僭越的话,我与二位贵人年纪也相仿,一见如故,心生许多亲近之感。”杜步凌说道,“我是家中独女,父亲就是单传,所以家中并无什么亲近的亲戚。”
“你也别叫我大人了,只是内宫官职,不值一提,”沈鸢笑笑,“夫人都叫我阿鸢。”
“这明堂是我曾祖父时创下的家业,一开始只是在学馆街支个小摊子,做些粤式点心,供来往的学子官员充饥,我曾祖母手艺极好,又不断钻研了许多新式吃食,加上我曾祖父是个热络的性子,生意就越做越大。祖父时在此地盖了间酒楼,因着离官府比较近,所以那时官府有许多宴请都是指定来我家。一直到我父母时,又在原址上翻新盖了这座酒楼。”席间,杜步凌给阿蝉讲述了这家酒楼的来历。
“我虽刚到广州,还没怎么在城中逛过,不过这间酒楼就算放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了,”阿蝉说道,“阿凌你一人掌管这么大的酒楼,确实值得敬佩。”
“夫人过誉了,我这人,论手艺赶不上曾祖母,论性格不及曾祖父热情,论这做生意的头脑我也不及祖父母和父母,我也就是靠在先人的功劳上混口饭吃罢了。”
“阿凌,看你也有二十多,可有说人家?你这么大的家业,身旁又无亲近的亲人,自己可要擦亮眼睛,不能让心怀不轨之人白白骗了去!”沈鸢开玩笑说道。
杜步凌苦笑一声,“不瞒两位姐姐,我已有心上人,只是那人……唉,许是再也回不来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声音竟开始颤抖。说完这话,她沉默了半晌,抓起放在桌旁的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沈鸢没曾想到会是这样,觉得自己闯了祸,懊悔的看了一眼阿蝉。阿蝉打圆场道,“阿凌,既是过去事,就勿要再提了,一切还是要向前看才是,你切莫伤怀了。”
杜步凌眼中含着水汽,轻轻笑了笑,“无妨,我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今日结识二位姐姐,是我之幸。这段往事一直埋在我心里,找不到倾诉之人,酒楼里的小厮、相熟的客人,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悄悄议论,可我只能装作无事,这么久了,我也压抑的太久了,二位姐姐若是想听,今日也正好让我宣泄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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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隆庆十年,我十五岁时。
当时家母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她知道自己也许时日无多,就开始有意锻炼我接手明堂的生意。这门生意从我曾祖父那辈开始,一直到如今,已经做了几十年,早已经形成了规模和套路,而我自小在家母身边耳濡目染,其实不难上手,除了物料的采购。
明堂之所以一直是广州城中首屈一指的酒楼,除了位置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物料上。
夫人刚来广州,或许不知,并不是所有商户都可以参加与外邦的航海贸易。除了官府官方的出海贸易之外,整个广州只有三家商户可以自己进行远航交易,明堂就是其中一家。
这明堂所用的深海鱼鲜,还有一些珍稀食材,都是来自倭国,本地海域中几乎没有。在一次收船时,我遇见了一个倭国男子,他叫松下荣次郎。
他是跟明堂常年合作的倭国一家船队的二公子,那年他也才十八岁,从小对中原文化格外崇拜,还自学了中原官话,跟着商船一路来到广州,想要看一看大兴风光。我作为明堂实际上的掌柜,自然一直陪同他。
我们一起去看了南山上盛开的花海,去郊外打猎骑马,去山中庄园感受静谧的山林。他是个特别开朗的人,就算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在他的口中都有着不一样的趣味。那时我被家母的病忧心着,是他让我放松下来。
他很喜欢大兴,很喜欢广州,于是自告奋勇承担起了自家船队的押船任务,常年往返于倭国和广州两地。我们二人相熟起来,接触的多了,便互相倾心对方。
那些年广州的倭寇之乱还不算太严重,只是零零星星,但我与倭国男子交往甚密的消息被竞争的几家酒楼散布开,又添油加醋一番,还是在广州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