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像是大白日里做噩梦,若不是从窗棂处投来的一束光扑在她背上,烘烤着,腾腾而起的热意教她闷热难忍,她真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今儿把你请到这儿来,是为问你当日之事是谁人指使,”锦秋开门见山,多余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想与他多说。
“无人指使,不过是我见你生得美……”
“扯谎!”锦秋吐出两个字,怒目盯着他,道:“是宋夫人应允绝不追究你,让你安心去做你的江州知县,所以你才替她隐瞒,是也不是?”
许放移开眼,被缚在椅背的手又挣扎了一下。锦秋猜得确实不错,李氏便是这样允诺他的。
锦秋挪了挪身子,挪到日头再照不见的阴影里坐着,她道:“能暗害女儿的人说的话你竟也会信?她明面上是放过你了,其实待你赴任之后,你晓得的,我爹爹在翰林院这些年,手底下还有几个门生,若真要对付你,一个知府排挤你打压你,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保不齐最后替谁背了黑锅,处死了也不一定。”
锦秋这些话都是胡诌的,但她明了父亲及李氏要对付个没有靠山的知县压根不必自己动手,便能名正言顺地要了他的命。而从当日的情形来看,这人是个渴慕功名,想在官场上扎根的,既如此,他宁死也会去江州赴任。
许放果然清醒过来,再不挣扎了,目光灼灼地望着锦秋。
“若是你愿将此事前因后果都告给我爹爹,那我必在他面前为你美言,让他莫要为难你。”
许放昂头望着房梁,“嗤”的笑出声来,他垂下眼皮子觑着锦秋的面道:“宋大小姐此举与你母亲何异,都不过是暂且稳住我,待赴任后再行对付我,其实你更恨我才是,我若助你,你便卸磨杀驴,你们这些人的把戏啊,我算是看明白了!”
锦秋站起身,朝他走了两步,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了,“我恨你不假,可我也怕你将此事说出去毁我清白,既如此我又怎敢害你?所以咱们是各自捏着各自的软肋,你不信我无妨,可你得信我爱惜自己的名声。”
许放陡然抬头望着锦秋,忖了片刻,嘴角渐渐有了笑意。
“那你这是答应了?”锦秋拭了拭汗。
许放颔首,道:“宋大小姐,当日若不是你母亲百般劝说,我绝不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锦秋没言语,转过身走回去坐下,心里却是在冷笑:一个读书人,人家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将你说服了,便敢做出这样教人不齿的事来,今后便是做了官,也不是什么好官!
锦秋含笑望着他道:“甚好,不过你得按着我的意思来说。”
许放眯着眼望向锦秋,不明白她的意思。
锦秋接着道:“你见到我父亲,先得告诉他李氏当日是如何劝诱你的,而后,你便将那日在红梅轩的情形也说给他,你告给他,我那时哭得快背过气去,喊爹喊娘,差些就拿簪子自尽了,最后你实在不忍心,将簪子夺回去我才没死成……”
分明那日她是拿了玉如意砸了他的脑袋,她竟教他将她自己说得那样凄惨,许放愈加不明白了,然而锦秋并未多做解释。
锦秋回府时已是正午,烈日当头。锦秋下了马车,擦着汗,吩咐阿大将人偷偷领到宋运跟前,而她自己则回了落泉斋,散了发,再将面上的胭脂口脂都抹干洗净了,又吩咐了红螺几句,便躺在了床上。
……
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绣的那朵富贵海棠,直盯出重影来。她想象着此时主院里,宋运得知自己当日是如何被欺侮,如何凄惶地喊叫他这个父亲他却无力拯救,而这一切都是拜他的妻子所赐!
将伤疤撕裂,让父亲亲眼看看里头如何烂疮流脓,让他体会她那时的绝望,而不是李氏同他说的,她好端端的就自己走出来了。他现下该是愧疚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感叹自己不配为人父罢?他该为自己纵容李氏引狼入室而悔恨痛苦罢?
思及此处,锦秋便觉淋漓的快意,也唯有如此,父亲才能不避重就轻,下定决心。
“小姐,”此时,红螺小跑着上前禀报道:“老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