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嬷嬷从渡月轩出来后立即回了耳房里,关起门来,与喜鹊说起了悄悄话。
“娘,您怎的了?”喜鹊见季嬷嬷突然掩上门,不由纳罕,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她知道了?那双云履里头的门道她都晓得了?”
季嬷嬷不答话,侧着身子坐在卷草祥云纹榻上,一双腿搭着脚踏子,勾头履缎面上镶嵌的蓝水翡翠随着她轻点的脚尖一下一下闪着蓝莹莹的光。喜鹊忙蹲身下来,替她捶着腿,从大腿到脚肚子,捶得季嬷嬷闭着眼直哼哼,那叫一个受用。
“你这双巧手,伺候起人来真是没得说,只可惜王爷这些年不叫你近身伺候,可惜了啊!”季嬷嬷微摇着头感叹道。
“都是守德占着位,他若不在了,爷身侧无人,便只剩我熟悉他的饮食起居,那时还能不用我么?”喜鹊不服气地撅了撅嘴。
“怨为娘,先前忙你哥子的事儿没来得及替你打算,现下王妃进门了,瞧着又不像个善茬,今后要在她手底下过活,不是易事咯,”季嬷嬷微微摇头,语重心长地感叹道。
喜鹊从她的神色中瞧出几分异样,她说王妃不是善茬,难道方才在里头叫她训斥了?是那双云履的事儿?喜鹊不敢多问。她虽是季嬷嬷的女儿,却十分怕她。因自小她被她娘逼着学按跷,练各样的手上功夫,练不好就用笊篱打手心,掌心里的红痕就没消过,从此她就怕了她娘。
四年前喜鹊被带到王府做丫鬟,她就明白了先前那些功夫是为谁下的,原来她娘从恁么些年前就打好了算盘,将女儿养大了攀附王孙,为她那无才无德的儿子谋出路。儿子是亲儿子,女儿就是奴才。到了王府那自然就是盼着她能给王爷做妾,一开始喜鹊心里怕,处处躲着周劭,后头她发觉王爷对她是真的好,比她娘对她还好,她就觉着,能一辈子伺候王爷,是她的福分!
这几年她娘在抓府里的权,料理他那赌钱狎伎的儿子的烂摊子,没空管她,周劭又长久的不在京中,便耽搁下了她。现下女主子过来了,季嬷嬷终于急了,晓得自己抓得再稳的权,都不及人家一个身份,所以,才又想起用自己这女儿来笼络周劭了。
“娘,王妃再厉害,不得王爷的心不也照样不成么?先前我还当王爷真喜欢她,可您看现下,特地让将渡月轩收拾出来让她单过,可见是厌了。”
季嬷嬷捻帕子的手指了指喜鹊,吐出一个字:“傻!”说罢又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按,“你没看见那屋子是王爷亲自让人布置的么?真要不喜欢王爷能把人娶回来?先前多少浮花浪蕊簇拥着赶上来,王爷给过好脸色了?这一个他是真真儿的喜欢。”
“不能的,”喜鹊左右瞧了一眼,拿手挡着凑过脑袋去悄声道:“洞房那日我在外头伺候,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
季嬷嬷腾地一下坐起来,定定望着喜鹊,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连连颔首,怪道那喜帕上的血一大团呢,感情压根就不是落红!
“娘您不信?”喜鹊忙道:“那您且看今晚爷去不去渡月轩。”
果然,这夜书房灯火通明,周劭从戌时起便没迈出过七录斋。
锦秋房里的蜡烛已熄了,她披散着发,趴在窗牖旁,皎洁的月光为她笼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她望着漆黑的天幕,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的饼,锦秋伸手去抓握,却抓不住,有些人正像是天上的明月,她怎么也握不在手心里。
在同一片月光下,正立在船头的赵臻也伸出手,将明月托在手中。他想起曾经数百个在山上的月夜,那时病痛缠身,却至少还有念想,他看见明月,想起锦秋时,心里是甜的,现下再想起,却是满腹苦涩。
“公子,那王太医叮嘱过您要早些歇息,您身子才好全乎了,若又复发,潭州可没有如那王太医般医术精湛的大夫啊!”东顺从船舱里走出来,劝赵臻道。
赵臻摆了摆手,“你自去睡罢,我再看一会儿。”
“公子!”东顺苦劝。
“你先进去罢,”赵臻仍背对着东顺,微凉的夜风鼓起他的衣袍。
东顺叹了口气,摇着头回船舱里了。
有些病,这一生只能得一回,赵臻今后会健健朗朗的,若真还有一回,那就不是病了,那就是死。
两条大河分明已东西各一边了,他不甘心,他偏执着地倒流回去,这是逆天而行呀!这终究是会要了他的命。
赵臻一心要爱的人就在周劭府里,而周劭呢,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踱得守德都晕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提醒道:“爷,您若是想去,就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