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池,无论怎样都不该有这种寂静的气氛,且不说那些茶楼酒肆等聒噪喧闹的地方,单论小贩叫卖和行人呼喝都足够熙熙攘攘。虽说梅州城名声不大平凡的厉害,可好歹也有数万人口,滨海而立的城池怎能像眼见的这般死气沉沉。由此可见,那七千倭寇对梅州城的劫掠有多么严重。锐歌统领紧皱眉头,目光俯瞰着梅州城隐隐一线的空荡街道,轻轻叹了口气。他身边的玄衣轻骑也面色难看,毕竟多年以来,像这般大规模的倭寇侵袭实在少见,身为玄衣轻骑的一份子,每个人心中都略微感到了一丝愤懑与怒意。
锐歌统领无声看了半响,翻身下马挥挥手让人先行歇息。狗剩与陆字区和零字区的两个区长自发聚在锐歌身旁,等待锐歌进一步的吩咐。
“梅州城如今看来,应该满街都是倭寇了。”锐歌说了这么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继而伸手在梅州舆图上画了一个圈,点着那圈中的某一点道:“不大的地盘里,汇集了七千王八蛋,再加上营建规矩的城门和咱们并不算熟悉的巷道房屋,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着实有点棘手。而且此次不比以往,看这架势,是要逼着咱们轻骑打一场攻坚战,这可不是咱们本行生意,铁定是要赔本的”锐歌说着笑着摇了摇头,诸人随着笑了起来,狗剩想了想,插口道:“这七千倭寇至多不过是想掠财,应该不会有强硬守城的心思,咱们打不起攻坚战,倭寇不也一样?”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情况,却不是这么个情况。”锐歌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狗剩,伸手在那个画好的圆圈某一处截开一个口子,说道:“这些倭寇如果没有抢够吃饱,肯定敢丢开性命破罐破摔,守城虽然不易,但也绝对不是不敢,这样一来就算咱们能顺利攻入城内,也势必会有不小伤亡;但若是他们劫掠够了想要自己出来,便会直接驾船出海,消失汪洋之上了,咱们又不是水师,更奈何不了。进退两难,便是难在这里。”
陆字区的区长是一个年纪不大却略显老成胡子凌乱的家伙,姓铁名关,脸上表情严肃而生硬,行事风格不近人情,除了军令之外少有点头称是的时候。此时他也不看锐歌统领与七少爷,而是望着统领手持的舆图喃喃道:“从梅州城舆图来看,出东门不远便是港口,是倭寇进退之所。朝廷水师因防备晴山港而无暇旁顾封锁梅州港口,不过咱们是否能从中做些文章比如,绕过去烧了狗日的船只?”
“法子不错,可惜梅州城最不缺的就是船只,再说,倭寇无耻是无耻,可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不可能不在港口预留人马防备后路。咱们贸贸然过去,只怕会打草惊蛇。”零字区脸上一道狰狞刀疤的区长许长风嘿嘿笑了笑,望之可怖,但言语却是温和俏皮的紧,前后反差让狗剩情不自禁的愣了一下,暗叹这玄衣轻骑里都是些什么家伙啊,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难以捉摸。
虽说被许长风抢白,可铁关丝毫不见愠怒,他低着头想了好大会,才道:“硬碰硬不能来,绕过去切后路也行不通,难不成要让倭寇在梅州城横行无忌而咱们就在旁边看着?”
“屁话。”锐歌统领白了他一眼,“你这急躁的性子趁早给我改改。梅州城的倭寇一个甭想活着出去,你发什么牢骚。”锐歌毫不客气的训了他一声,指着梅州城舆图上横七竖八的条条框框,沉声道:“工部的那些大人们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这舆图虽说绘制清晰,但真实度却不怎么可信。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份清晰的梅州城图样和倭寇的兵力部署。那小货郎虽然机灵,可惜却不懂得制图绘测,所以需从营内挑出一些兄弟先悄悄入城,摸透底子才好里应外合,一举消灭这些倭贼。”
铁关恍然点头,明白了统领的意思,不过却还是皱着眉头问道:“那去多少合适?”
锐歌统领道:“五十人左右。”他说着,将舆图全图展开,语气不急不缓:“梅州城建造格式很遵守朝廷工部‘郡城营式篇’中凸字为城,中轴对称的规矩,全城大约分为五个部分,东西各两处大坊,北边中央有城主府和讲经书院,坐落有次。如今这里充斥着七千倭寇,再加上城内数万百姓,杂乱是肯定的。然而杂乱倒也能混淆视线,为我们派人进去探明情况有莫大帮助,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五十人入城后分开,十人一队,分别探察这五个地方倭寇的兵力分布,正好够用。再多了难免不会露出马脚。以咱们兄弟的手段,至多一日,便可刺探清楚,若加以小心,可万无一失。”
铁关歪着头想了想,皱眉道:“可即便这样,不还是要打攻坚硬仗?”
锐歌叹了口气,道:“我看你小子是闲出来病了,才多长时间没跨马劈刀?竟然就成了榆木脑袋。”
这时的许长风倒是颇为得意,笑道:“就该将这家伙剥洗干净,绑在马上绕着玄衣营走上一圈。”锐歌哈哈大笑,说道这个法子不错,回去后可以试上一试。可偏偏那铁关还是没有听明白,瞪着眼睛瞅来瞅去,大为不解。
这家伙魁梧雄壮,本就不是那玩弄心机兵不厌诈的主儿,能混上区长一职,大多靠的还是作战勇猛,无所畏惧,说白了就是视死如归的不拍死劲儿。可要真来上一箩筐的谋略,却是干瞪眼无言以对了。他这个迷茫的样子不光锐歌和许长风,连狗剩都看不下去了,笑道:“这五十个兄弟大可以在城内闹些乱子,纵火、袭杀、谣言有什么说什么,就不怕倭寇不慌张。再说城内共有四门,七千倭寇平分兵力,还剩下多少?再一出乱子,攻坚战自然也就成了摧枯拉朽的屠杀战了。”
铁关这才缓过劲儿来,可却冷冷哼了一声。
狗剩皱了一下眉,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这家伙的一声哼,自然不是哼锐歌统领的计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这哼的分明就是自己。铁关是那陆字区区长,而顾垣,却又是陆字区的一舍舍长,直归铁关统辖。而且是个举步真武六境的下属,想来这多年二人也有过不少并肩作战的经历情谊。虽说顾垣的死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狗剩依旧能感受到从铁关那里散发出的浓浓敌意。
这实在让他无可奈何。
当然,作为玄衣轻骑的一份子,本就是宋家豢养的私兵,铁关自然不会为难狗剩,而且,若情势紧急,他甚至能亲自为这位七公子去死。可这并不代表铁关就要时时刻刻给七公子什么好脸色看。其实不只铁关,整个陆字区的人,谁不是暗中抱有莫大芥蒂,看狗剩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若有如无的敌意和不屑。甚至恨不得冲上来讨教一下那惊人的周遭七寸自成天地。
其实若狗剩是亲手杀了顾垣,这些人倒说不出什么了,奈何最后成功击杀顾垣时,还有王梓丞那惊天一箭。这就让满营的兄弟很难接受了。作为宋家私兵,玄衣营的每个人不说敌视朝廷,对其态度不管明里暗里,都不会好到哪里去。而宋家七少爷,传言要接过玄衣营的这位三爷唯一继承人,却借着京都人的助攻杀掉了玄衣营的舍长鄙夷,实在是不得不让人鄙夷。
锐歌统领哪里能看不出之间的矛盾冲突,可他却连吭都不吭一声,摆明了要将狗剩仍在千夫所指之中。好在狗剩别的不说,脸皮倒是得天独厚,也不在乎别人别有深意的目光。只是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这几日奔赴梅州以来,因为他不俗的马术和乐天的性子,倒是让陆字区的兄弟潜移默化的消去了许多敌意。而铁关的这一声哼里,包含更多的,恐怕还是羞愤。
三言两语敲定计划,锐歌统领即令全军下马扎营,有密林掩盖,自然不担心行踪泄露。而玄衣轻骑本就没有热食的习惯,也不必担心炊烟袅袅,败露行迹。这一番忙活,天色已然夜幕笼罩,星河横挂明月由海而升,竟有点雅致的气氛。
五十个人挑选很快,其中也包括了小货郎,毕竟有一个土著向导,能走很多弯路。锐歌没说什么废话,只是指了指月亮,说道等再上两分再出发。
狗剩瞥了瞥月亮,他知道再上两分,月光投射的角度才更便于行踪隐匿,当下暗中为锐歌统领的细致安排叫了声好。只是微微沉默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才缓缓道:“商量个事儿。”
这五十人装备替换等小事自然不需锐歌费心,所以他此时倒是显得有些无聊,听闻狗剩的话,他微微一怔,笑道:“商量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