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崔嵬,于观真不免走神,他曾经只是觉得那人聪明有趣,逗起来的模样也很有意思,之后承蒙路上种种照顾,也算搭伙旅行了段路程。在慈安寺的时候,两人立场的矛盾终于暴露,自己发了通无名之火,只是到底没能吵起来就匆匆来去,偏对方又在关键时刻出现。
说起来,在丹阳城时都忘了问他,当时到底是为峥嵘而来,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而来。
于观真想得入神,不知道何时白阿姐已经脱开身远去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身处瀑布之后。
这高山峭壁上无数溪流,有些山壁因年久而断裂,溪流悬空成瀑,疑似苍穹被捣,倾泻而下,于观真站在断岩之后,看着水飞溅不止,声势浩大,底下已是茫茫云雾,才知自己居然从山脚一路走到了高山之上。
想来那裂缝乱石跌宕,红花甬道漫长晕眩,都是种障眼法,不过为了遮掩山腹之中真实的道路,令人昏昏然无所知。
那黑衣祭司正在不远处的环形石阶上等他,不急不缓,于观真听了会水声,放眼望去,只觉得天地茫茫,不觉头晕目眩,赶紧又往里头走了两步,越走便越见山高水急,宛如真的踏上登向九霄的天梯,能看到远处起伏的青山被云雾遮掩着,只露出些许面容。
于观真终于被领到了神殿外。
神殿高大而巍峨,不是中原建筑的风貌,也不像是路上见到苗村瑶寨的景色,它由巨石垒砌,红霞成光,布满青苔与新生的绿芽,其庄严肃穆、恢弘壮丽之处难以言喻,如神明妙手所成,非是人力所成的宫室。
只是殿外并无任何人守候。
黑衣祭司为他打开巨大石门,自己竟静静站在门外阶梯处,并不入内,于观真略有犹豫,还是走入殿中,刹那间满殿燃起幽冥之火,蓝色火焰如同一条衔尾蛇般盈满整个神殿,正悠然游动着。
殿内竟有九方神柱,各雕刻着一位神明。不过按照于观真来看,与其说这几位神明被雕刻在柱子上,倒不如说他们被禁锢在这些柱子上。
那些欢笑、肃穆、痛苦、怨恨,都凝刻于此刻。
苗疆人就是这么供奉自己的神明?
于观真不知不觉皱起眉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走入神殿后,就如同进入沼泽一般,身体里的灵力似乎被凝滞起来,虽非不能使用,但到底感觉到阻碍。
肩膀上的虺同样安静了下来。
神殿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平静又动人心魄的声音:“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竟还会回来找我。”
这样的声音,于观真只在玄素子那里听见过,那位仙人的祥和至今留在心中久久没有消去,他猝不及防看向四周,只觉得九神柱似乎稍稍挪动片刻,所有神明的眼睛都看向了自己,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似乎连魂灵都要穿透,令他不由得惊悚出仓惶的无力。
“你在哪里?”于观真听见自己问,他本该在这样的压力下说不出一句话,可大脑仍然清晰,他知道自己遇到生平最不可思议的事,然而既然对方没有恶意,自己就应当主动出击,“你为什么想见我?”
九神柱顿时远离开来,那声音欢笑起来,长长的,久久的,好似被取悦了一般。
“是你来见我,尘艳郎。”
“来。”
那幽蓝的苍茫神火顿时化作破碎的烟雾,整座神殿都黯淡了下来,于观真大惊,他转身回望,只见黑茫茫里升起九盆跳跃的火焰,正是九神所举,脚下的巨石已化作泥泞的软土与无数花草,他看不见,听不见,直到天地再度映入眼帘,居然来到一处仙境。
花草繁茂,云雾在地,天将明,远处日月交合,无来处,无归途,不过林景方寸之地。
不远处有一棵老树,藤上生着剔透莹润的花,如冰似霜,织成一帘轻薄的鲛纱。
大巫祝就枕在巨树的枝藤上,长长的黑发委在地面,如同黑色的河流,他用手来撩花帘,面容半遮半露,显出红润的唇,诡艳的容,形貌竟与九神略有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