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明穿着凤冠霞帔,正坐在镜前梳理自己长长的头发。
红盖头搁在桌角边上,她生得本就明艳美丽,叫冠上珠光一照,更衬出她的妩媚之处,眼睛里似含着雾意,显得娇滴滴,水汪汪。
于观真靠着女子的床榻看她,望见镜子里盈满的小女儿痴态,心中不免觉得怪异起来,暗道:“那种渣男到底有什么好的?给崔嵬提鞋都不配,就算眼睛不太好用,也大可不必看上那种玩意。”
“可惜了。”方觉始忍不住又出声道,“唉,这年头负心薄幸的男子做错事,却总要无辜的女子来承担责任,世上向来好事难全,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良心不安,深夜想起巫姑娘来。”
于观真眉毛微微扬起,淡淡道:“有什么可想的,他配么?”
这时房门忽被推开,外面进来一人,她本被房门挡着,身影甚是朦胧。于观真原当是喜娘媒婆之流,并未多心,等到人进到房中来,登时看得清清楚楚,心不由得咯噔一声,只见来人胸前垂着条蓬松的大辫子,双眸明亮,竟是‘巫月明’本人。
正在梳妆的巫月明全无动静,倒是方觉始反应迅速,立刻宣布道:“不是我干的!不过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织梦术最好还是多精进。”于观真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认真叮嘱道,“否则你就算今天不做花肥,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抓去当养料的。”
方觉始悻悻笑了两声。
二人正拌嘴得不亦乐乎,又见‘巫月明’将桌上的红盖头拿起,在指尖转了两圈,她打扮衣着都与于观真所熟悉的那个更相似,细细抚平盖头上的褶皱,曼声道:“这红霞似的锦帕,染得倒漂亮,只怕是人血都染不出这样的花色,叫我想起曾有件绛色的衣衫,杀人时穿最好,绝不见出半滴血,可惜后来叫厌琼玉那小妮子讨去了。”
做新娘子的巫月明细细描眉施粉,不知是耳聋还是口哑,由着对方说去,又将凤冠上的珠子注意调整,免叫勾住发丝,扯得生疼。
‘巫月明’走来帮忙,为其挽发簪花,颊上色若丹砂,细细描绘出个白瓷似的新娘子。她俯下身,贴着脸,镜子里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美,一样俏丽,唯一不同的是新娘子的脸要更稚气更天真,既相似又全然不同,把她们分割开来,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她贴耳询问:“这样的言而无信之徒,你打算怎样报复他?”
“不,这姻缘是天公作美,我……我与他更是两情相悦,媒妁之言,他还用八抬大轿来请我嫁他。”新娘子羞答答地低下头,似很不好意思,又鼓起勇气反驳巫月明道,“他做了官也没忘了我,怎会是什么言而无信之徒,我为什么要报复他。你这人好没道理,在人家的大喜之日来说这样的话,快出去!”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巫月明冷冷笑道,她握着新娘子的肩,对方登时痛得哭喊起来,她却看也没看一眼,只是低语道,“原来我是这么想的。”
哭声慢慢止住了,新娘子反握住巫月明的手,她仰起脸,带着潮意的眼睛泛着光,呢喃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呢,认命嫁人,成亲生子,不用再受那样的折磨,就算被人说是□□,遭人白眼,被阿爹打死,也好过现在这样……你还要付出多少代价呢,还要偿还多少恩情呢,真的有尽头吗?你真的愿意一生一世都逃不开那人的掌心?”
“住口!”巫月明惊骇地甩脱开新娘子的手,如同甩脱一个廉价的泥胎娃娃般,将新娘子扫在地上,明明她才是施暴者,此刻却连连倒退了数步,脸色扭曲道,“无非就是这种东西而已,凡人的幸福、快乐,依赖于男人的垂怜,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吗?想要困住我,这些还不够!”
她说着不在意,退得却越来越快,很快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房去,一时间丝竹之声与精心布置的喜房都化为乌有,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似要将这一切都抛在脑后。
巫月明没入了一片大雨。
方觉始给于观真造了一把伞,水雾迷迷蒙蒙的,半遮半掩住女子的哭声,如泣如诉,哀婉至极,大夫声音微颤:“该不会梦境里都闹鬼吧。”
于观真感到莫名其妙:“你还怕鬼?”
方觉始结结巴巴道:“我倒是不怕鬼,只怕突然被吓一跳。”
“我想这大概是巫月明的哭声。”于观真一时间无言以对,正想打趣方觉始,却忽然见到了远处站着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声音登时止在喉咙之中。
是缥缈主人。
天地安静了下来,巫月明缩成十五六岁的模样,恍恍惚惚地跪在地上,脸上还带着伤口,头发被黏成一团,活像只被丢弃的幼猫,被泥尘打得全身脏污不堪,除了哭泣,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