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来便怕死,哪有谁敢说自己全然无畏,莫离愁本对生死之事略有几分哀愁,可听于观真方才一言,却又觉得死亡方是自己最好的归宿,想到这数十年的痛苦一朝得以解脱,不觉心头大快。
瞬息之间,他心思已变换一番,纵然于观真生就一颗七巧玲珑心,也看不出莫离愁前后心思,只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于观真顿感不祥,“你受伤了?”
莫离愁如今已无什么牵挂阻碍,便痛快答道:“我中了火毒,寻常人早已化作一捧灰烬,我修行尚算勤勉,如今还压制得住,不过再过一段时日,我也逃不开同样的下场。”
于观真略一迟疑:“火毒?”
“师尊果然忘记了与九幽君的约定。”莫离愁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于观真竟然无动于衷,他缓缓道,“多年前师尊曾欠下九幽君一桩人情,几日前他门下持信物寻到我的住处,欲请师尊出手相助,那人说,本不该怀疑师尊,只是道上风言风语不少,听说缥缈峰与剑阁有意交好,为确保事情不出差错,便在我身上下了火毒。”
请人帮忙还给人下毒,真是好不要脸。
于观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不过能跟缥缈主人能玩到一块儿的九幽君也不是什么好人,坏人对坏人,互相下毒手防止背刺,倒是很合理。
“这事想来是与剑阁有关了。”于观真略一沉吟,“是为了冰牢里的人?”
九幽君可能就是冰牢里的人,也可能是跟冰牢里的人有关系,他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于观真又问道:“那名剑阁弟子是卧底?”
“不错。”
真有意思。要不是自己被坑,于观真简直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眼下的情况是他与崔嵬走得太近,引起了缥缈主人“狐朋狗友”的怀疑,搭上了莫离愁的命;而这么一来,剑阁只要不是傻子,八成也在怀疑他接近崔嵬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居心。
莫离愁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于此关头豁出性命去杀了那名苏姓弟子,彻底将局势搅得混乱不堪。
想来那位九幽君这会儿一定也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盟友在互相残杀,而剑阁……剑阁会怎么想?会认为是苦肉计,还是相信他们。
好嘛,这事儿真是越来越麻烦了。
“那此事又与叶培风有何干系?”
莫离愁并不作答,只是抬起脸来与于观真对视,忽然道:“师尊可还记得我报仇雪恨那一日吗?”
他当然不需要答案,不过是想提起一个话头而已,很快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幼时身负血海深仇,以为自己这一生便要为此而活。起初想我本去剑阁要个公道,哪知剑阁打发我去报官,说此乃凡人之间的纠葛,他们不可插手,然后将我赶出来。若非是崔先生庇佑,只怕剑阁当中的人上人就要以除魔卫道为由先除了我这个小小魔头。”
“后来总算拜入师尊门下,心中不知多么感激。”莫离愁顿了顿,好似他的心突然空了,整个人的魂魄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具会反应的身体,语调却是不胜凄凉,“我去报仇那日下了雨,他们一家人正在大摆宴席,庆祝小女儿定下一门好亲事。”
于观真沉默无言。
“那人……十分弱小,他是纠缠我多年的噩梦,我无数个日夜想着他挥出每一剑,甚至于……甚至于我将自己都打磨成一柄剑,盼着有朝一日将他杀死。”莫离愁咬牙道,“可是他就那么轻松地死了,孱弱、平庸、无能到不值一提,我的苦学都成了白费,竟是这个人,这样的人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扰乱了喜宴,又杀了一家之主,他们自然十分害怕痛苦。”莫离愁道,“他的小女儿扑上前来,拿着一柄护身的匕首扎在我身上,我望着她,想到她这么多年来无忧无虑,可是我的幼妹却永远停在七岁那日,再不会长大了。”
“等到我清醒的时候,已没有一个人活着了。也许师尊会觉得可笑,可我……我意识到自己与那人做了同样的事,我与他并无不同。”
莫离愁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却叫人听出他的痛苦不堪:“崔先生送我离开时,曾告诉我,过于执着此念,最终会坠入无间,他并非是在劝我放弃报仇,只是怕我一叶障目,深陷其中。可惜我懂得太晚,没能领会他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