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耀款款走至帅位,奚兰生有眼色地架着程武往下捎了捎。章耀也不避脚边血污,坐下来缓视一圈下方诸将士:“如今沈将军血案未明,据说遗有一子,也尚未有下落;飞鸢军之将来,自然还需由主上定夺。但无论如何,你等是我大殷臣民,家人亲眷都在南方,千万不可错了主意!”

    他这话一出,那些军士们刀便拿不稳了,又见首领性命都在他手上,只得纷纷放下武器。

    “章某既无统兵之才,更无觊觎之心。否则赴任半年,何以如今才来鹿营?实是大敌压境,由不得再迁延迟疑。程将军,我问你,营中将士们每日都吃的什么?”

    程武答道:“一日三餐,精米白面,有蔬有肉。”

    章耀又问帐下领头的那军士:“他所言可是真?”

    军士颔首:“是。”

    “你们再问问我这小童,章府里吃的什么。”

    沈华被他忽然点到,心口突地一跳,好容易才稳住心神答道:“粗面饼,难见荤腥。米饭更是从未见过。”

    “煌城北境孤悬,国库并无余力赈济。这些粮食都是倾北府全境之力省出来供与诸位的,尔等可明白?”

    话已至此,程武知道自己无论是道义名节还是手段实力都占不到便宜,长叹口气,率先单膝跪下:“督公,我等糊涂,凭你发落便是。只是大敌当前,还求督公许末将戴罪立功。”

    章耀抬眼看了看奚兰生,奚兰生会意退开一步。章耀站起身双手扶起程武:“我已有言在先,飞鸢军仍由将军暂统。只是如何措置退敌,将军需听我一言。”

    程武哪还能说半个“不”字。章耀也不再逊让,命军士收拾好于航的尸首,自己则带着程武、吴荣、奚兰生、沈华等人,跨马遍巡军营城防。

    一路看去,军容十分整肃,营寨颇有章法,章耀赞叹道:“老将军真遗泽后世。”巡毕,携众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忽见远方似隐隐绰绰有些断壁残垣的轮廓,赶忙问道:

    “程将军,那是什么?”

    “末将曾听沈将军说过,那就是前朝的边防。几十年前,这里有水有渠,筑过城池。可后来一是北方连年干旱,那条大河断流改道,二也是……”程武顿了顿,不好直言是朝廷软弱军威不振以至国土沦丧。但章耀早已心领神会,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章耀沉吟良久,喃喃自语:“若果能收复故土,那广饶之地,何愁不能开渠引流,作养水土,驻军屯田……”

    “收复失地,谈何容易!”程武嘿然苦笑:“你道沈将军没想过么?奈何那块地无水无源无屏无障,纵然打得下来,也断难守住。”

    章耀不再提这件事,转而掐指默念着算道:“庆和十四、十五、十六……二十一、二十二,我们和努羌人已经整整八年没打过大仗了。”

    “是啊!多亏老将军把这煌城打造得固若金汤,努羌人吃了不少亏。这几年虽也时常寇边抢掠,但一向只敢在煌城周围小打小闹,不曾有什么大动静。”

    “可正为如此,北府军资巨耗,百姓始终贫苦。”章耀轻轻一叹。

    “督公这话何意!”程武勃然变色,“难不成,我飞鸢军舍生忘死保家卫国,反而成了害民的祸患?”

    章耀不以为忤地笑笑:“岂不闻将军马放南山方为万民之福?我是想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臂。毕其功于一役,方是长久之法。”

    程武眼里有些难掩的不服之意,怫然一拱手道:“愿闻督公高论。”

    “吴太守,城中有多少户人家?”章耀忽又转问吴荣。吴荣慌忙答道:“约有万户。”

    “若我着令搬出,要得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