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沈华的手还是软的,可越来越多的血溅在他的脸上、眼里,渐渐的,他再也看不清敌人脸上的神情,他心中由恐惧而生愤怒,由愤怒而生仇恨,最终他手里的刀越来越快,而眼前这些人也不再是人,是一个个他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鬼。

    “羌狗退了!”

    “贼军败了!”

    “我们赢了!”

    听到同伴们的喊叫声,沈华才回过神,忙定睛看去,城下的努羌人确实止住了进攻的势头,正在整军收兵。

    他手里的刀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旁边的人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看你这么年幼,是第一次上战场吧?想不到身手如此了得。方才杀了好些羌狗呢!”

    沈华勉强笑了笑,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抬眼看了看远处正还刀入鞘的奚兰生,只见奚兰生也是一身血污,微微有些发喘。

    章耀立刻下令收点残兵,“今夜努羌人必偷袭城池。趁他们休整,全军速速撤离。众将士听令:人衔枚,马摘铃,不得发出一丝声响,撤!”

    活下来的已不足五百人,来不及沮丧或是庆幸,人人都紧绷神经,安安静静跟着章耀从城后撤出,在郊外驻扎下来。

    “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显得这极北寒夜分外孤凄苍凉。

    奚兰生在外守夜,大帐中只有沈华和章耀。章耀那股顶在胸口的心气一松,刀伤立刻发作起来。

    沈华一双眼睛都在章耀身上,一下就看出他不对劲,抢着上前扶住,双手触去只觉得他身上烫得吓人。“先生,你在发烧!”

    “嘘!嚷什么!”章耀压低声音喝道:“不可乱了军心。”

    “那、那……又没医又没药,这可怎么办!”沈华几乎又要哭出来:“先生,你可带了酒吗?”可是不等章耀回答,他就知自己问了句废话。

    章耀全身无力,靠在沈华怀里,呼吸渐转沉重,眼睛也慢慢阖上。半晌,他又忽然睁开眼望着沈华:“为什么要回来?”

    “那你又为什么要救我?”沈华心情激动,哽咽难言:“你一次又一次救我、保护我。人非草木,我又不是没有良心!”

    章耀轻轻一叹:“可你不是……不是一直恨我……害了沈将军?”

    沈华不想他此刻忽然说起这个,怔愣之下顺嘴道:“难道真的是你害了沈家吗?”

    章耀苍白泛灰的唇边浮出一个凄凉难言的微笑。沈华不知为什么,心里重重一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先生,我信你!”

    章耀垂下的睫毛轻轻一颤,一滴泪水从眼角溢了出去。

    “思岳,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知道你想过杀我,可是你没下手……”

    沈华如遭雷掣,心神都被轰去了大半。

    “我把你藏起来……是因为杀你父之人,凭我之力尚不可遽然取胜,若告诉你,放你出去,徒送性命。”章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若我此番有幸生还,将来助你入仕、为沈家伸冤自都不必说;可一旦我……”

    “不!不!”沈华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雨点一般落在章耀脸上。他早把原书里那个罪该千刀万剐的大权臣忘到了九霄云外,一想到怀里这个人要死,他的心就像被摘了一样:“先生,你别丢下我!我害怕!我在这个世界孤零零的,没有亲人,只有你待我好!先生!”

    章耀眼中泪光闪烁,却仍是狠心咬牙地说下去:“你答允我,若我身死,你便要一辈子隐姓埋名。不许去掺和朝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