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子发脾气的步骤和周老头如出一辙，先是吼，吼完了就开始随手摔桌子上的东西。离着手边近的是什么就摔什么，这跟前的一碗羊肉汤飞出去，碗碎成了好几块，肉和汤都泼了个干净。
周老头坐在哪里，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挨了一拳，下一秒，三儿子就直接把他摁在地上了，他在倒下的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力气反抗了。只听见妻子和女儿们慌乱尖叫的声音。然后她们一起用力的把三儿子跟他分开。分开的时候三儿子脸上还是带着打他时候的狰狞，他躺在地上看着喘着粗气的三儿子被大女儿和妻子强行拉走。
二女儿蹲下来试图把他直接架着胳膊扶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问他：“爹，没事吧。先起来。”
周老头反应了一会抓着女儿起来，他说：“没事。”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站稳，趔趄了一下。
“我看看打伤了没有，去药社看看吧。”二女儿仔仔细细的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离家不远有药房，他们习惯叫药社，里面有看病的医生，不是很复杂的病都可以去买点药或者打个针。
“没事，就是疼一疼就好了。”他跟二女儿说道。
大女儿拉着三儿子回了本来的家，等她回来的时候周老头已经躺下了，她端了一杯热水过去，又给他盖了盖被子。周老头躺在床上侧着身子一动不动。那会是下午六点。二女儿帮着收拾完残局就骑着电动车回了家，给他盖好被子后大女儿也走了。
七点左右的时候下起了雨，老太太在邻居家的屋里睡觉，锁上了门。周老头在棚子里听着打雷声压根就没睡意，雨水从棚子门口渗进来了，挡住棚子门口的只是一块半截的木板。他盖着被子，阴冷潮湿还是很容易跟进来。就在他翻了个身的时候，三儿子又回来了。
挡门的木板被一脚踹翻在雨里，周老头身上那床盖了很多年的棉花被子被扔到了地上，三儿子开始摁着他一拳又一拳的打，他不知道被打了多久，直到大女儿不放心回来看他阻止了眼前的一幕，如果大女儿不回来呢，三儿子那个晚上会把他打死吗？
停止了挨揍后，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等到三儿子再次被拉走的时候，他在床上坐着愣了半个小时。
周老头在此之后的几个月里，都没有跟三儿子说过什么话。三儿子碰见他也是当没看见。过年的时候，两个孙女叫他和妻子去吃年夜饭，他在饭桌上流了泪。
他对三儿子说：“三儿，你打我，你打你爹。”虽然不是第一次了。
他在三儿子家吃过很多次年夜饭，大儿子哪里他去的很少，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人家从来不叫他去。二儿子不在跟前，就剩三儿子这里，算是他能去几次的地方。但是他这次的年夜饭吃的不“圆满”。
三儿子只是这样跟他说：“爹，我那时候喝醉了。”
他是希望三儿子给自己道个歉的。
那天他喝的很醉，三儿子没有去送他，大孙女扶着他回去的路上，他掉了裤子。他还在笑着唱戏，大孙女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她费力的想一手扶住他，一手给他提上裤子。他嘿嘿的傻笑，摆着手让大孙女不要管。一步三踉跄，鼻涕也流了出来。最后自己把裤腰带系上了。
他回去那天晚上又哭又笑的唱了半晚上，然后后半夜睡了个好觉。
再后来没几天，他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今妻子瘫痪的日子让他难受，儿子提起他又是这个态度，他还要看看他死后的事情吗？有人在乎他的生死吗？
“看吧，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呢。”他自言自语道。于是世间镜转到他死在医院的那天。
他的身体冰凉，跟医院的白色床单就像是融为一体了。老太太夜里在家接到女儿的电话说他还有气，第二天一大早又打电话说他走了。周老头是这个家里最先奔向死亡的，从前儿女们只是“听说”别人家的某某某死了，这次是自己身边真切的人死了，是他们的父亲死了。他们这才对死亡有了一点了解。
两个女儿在医院里就哭的不行，他好歹是他俩回娘家的一个原因之一。他看到她俩哭，还有点欣慰。
大儿子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声吵吵道：“怎么着，得打电话让有电回来把老头子丧事办办吧。”
三儿子伸手去裤子口袋里摸烟，摸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护士从面前走过去，又把烟盒和打火机放了回去。他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有他的号码就给他打个电话，几百年不回来一趟，这回咱爹死了他必须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