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感受到了老军士的目光,猴子主动开了口。
猴子把支帐篷用的木杆换到另一边肩膀上,露出脑袋,朝着鲁西荣军士挤出不自然的笑容:“您怎么不教训我了呀?”
鲁西荣叹了口气:“你快要当军官了,以后就是你教训我,轮不到我再教训你。”
不知怎么地,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
于是乎,铁峰郡军上下都知道了蒙塔涅保民官要办军官学校,大家还知道了保民官的军官学院将要从大头兵里面选拔学员。
一时间,哪个幸运儿将会一步跨越阶层跻身军官老爷的行列,成为了全军上下的唯一话题。
士兵们一边掰着手指头清数自己立过的战功,一边既羡慕又嫉妒地恭喜那些肯定会被提拔的战友——军人的世界很简单,战场上的表现摆在那里,谁行谁不行,大家心里都有数。
没过多久,又有小道消息流出:一营那个血泥之战之后才入伍的瘦不拉几的家伙也在学员名单里面,而且是由彼得·布尼尔连长亲自推荐。
所以“猴子”这个绰号一夜间传遍全军,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前来向猴子祝贺的“同乡”。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猴子模仿着老军士的口吻,故作嬉皮笑脸地说:“混小子,你神气什么?还没当上军官老爷,尾巴就翘了起来!”
鲁西荣平静地听着,沟壑纵横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反应。
“可是呢?我他妈压根就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以前也从没想过要认识我。现在他们却突然跑过来,装得好像和我熟得很,说这个、说那个,其实全都在心里骂我,骂我走了狗屎运。”
猴子啐了一口,沉默片刻,继续强颜欢笑道:“我知道,嗨,人不都是这样吗?见到谁有钱有势就想方设法巴结,路过穷哥们恨不得一脚踢远远的。我也知道,您是不想看到他们记恨我……”
“可我就是不想听到这群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跟我说什么祝贺的破话。”
猴子越说声音越小,他又把帐篷杆换回原来那一侧的肩膀,用杆子挡住老军士的视线,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假装满不在乎地笑道:“因为这帮王八蛋就知道说好听的,一个帮我拿帐篷杆子的人都没有。”
鲁西荣默不作声地听完猴子的话,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才语重心长地对猴子说:“我们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我们运气很好。”
猴子机械地回应了一声。
“我们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我们运气很好。帕科没活下来,只是因为他运气不好。”鲁西荣抬手伸向猴子的肩膀,但最后还是半路放了下去:“不必为自己的好运气感到羞愧和自责。”
这次轮到猴子陷入沉默,他垂着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当他再次开口时,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
前边和后边的士兵早就发觉鲁西荣军士和猴子似乎起了争执,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距离不知不觉间被拉开,猴子和鲁西荣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猴子直视鲁西荣的双眼,悲愤地质问:“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能这么高兴!为什么人人都在盘算军功、盘算能分多少亩地、盘算谁将来能当老爷。我们明明死了那么多兄弟啊!死了那么多!可是谁也不提他们,谁也不想他们,就像是已经把他们都给忘了!”
鲁西荣一言不发地听着猴子的话,直到后者把会战结束以来一切的愤怒、悲痛都发泄出来。
然后,老军士波澜不惊地问:“血泥之战结束以后,为什么没见你这样?”
“因为……”猴子下意识想回答,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鲁西荣替猴子回答:“因为血泥之战时你的朋友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