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有把驾照考过,败在笔试。
国中时,江素就让他开始学骑机车,这样买菜或外送都方便,有没有驾照这回事,江素总是一副抓到再说的态度,导致h奕璇也变得有些无所谓,但偶尔在街上遇见巡警还是会心虚得冷汗直流。双眼在捕捉灯号转绿的那刻,手中一施力,车身瞬间往前滑去,逐渐加速至维持五十、六十公里的速度驰骋,很快便离开了市区,往高中的方向去,脑袋里只有找到狗,把狗埋了的想法,明明不关他的事,自己对那条黑狗也没有任何感情,但是,好像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原本熟悉的人事物突然变异,会带给他人多大的困扰?似乎也不是那麽严重,就像原本放学回家路上卖葱油饼的老伯没有出摊,不卖了,觉得可惜之余,并不会萌生什麽多余的念头;班上同学转学了,和全班其他人一起写一块塑胶瓦楞板送别对方,惺惺作态地说要保持联络,却再也没连系;生活中少了一个人,空了一下,却也能如常继续运行下去。
这样的变异明明随处可见,为何这次他却打心底不想忽视,以他的能力,又能做到什麽程度?他根本改变不了他所痛恨的一切,这个随着年龄增长就逐渐荒谬的生活,多管闲事并不会为谁带来救赎,楚皓廷也许是明白了这点,承认自己只是刚好在场罢了,与他一切悲喜无关,他不会也不能推他进去属於自己的泥沼。h奕璇并不知晓这一切问题的答案,也放弃去思考接下来的行为会导致多少麻烦,就这一次,就这麽一次让火烧在身上,待一切结束之後他就要深深把自己埋进海床,避开一切会扰乱生活的因素。
楚皓廷,他头一回觉得这个人实在无b碍眼,他是不是太过自大了?以为别人Ai看他这副独自承受一切的样子,这麽想的同时,h对自己的厌恶感也达到了难以弭平的高峰。
一路绷紧了身T,腹部开始感觉又酸又烫,不是烫,而是饥饿,没有吃晚餐的下场,但h奕璇觉得待会做完「那件事」之後,可能会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开着机车大灯骑上蜿蜒的上坡,无光的茶园此刻竟没有引起他半分恐惧,可能是太愤怒了,气该Si的憋扭鬼,暗暗想着早知道该多揍对方几拳。终於再次抵达三合院,他们下午进去的正厅灯还亮着,忘了给人家关上,但此刻他顾不了那麽多,将机车停好,h奕璇异常冷静且坚决地走进去,先把屋子其余能开的灯都开了,虽然坐落在宽广的田野之中还是显得孤伶,但至少打开灯能驱走几分Si气,而正如他料想的,堆放的农具之中有一把耕地用的锄头,木制手柄已经没有木头的颜sE,经久使用sE泽由深灰发白,铁制的部分并没有生锈,但裹着一层土hsE的乾泥,h奕璇没有更多的选择,从农具堆里艰难地拉出那把大铁锄,握起来b他想得还要称手,他打算先挖洞,再把狗的屍T丢进去,而这一切都必须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内完成,才不会超过江素规定的门禁。
下手时的茫然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多麽麻烦的事,要挖坑,必须先去看那具屍T需要多长、多大的空间,大概要挖多深才埋得住,hy着头皮向厨房走去,再次看见牠的样子仍不忍直视,黑狗和梦境中的潭水重叠,压着心中的恐惧,不敢太靠近,h奕璇拿起一旁枝条在距离约一公尺的地方远远地丈量,他的动作因紧张而僵y不已,彷佛手脚的幅度太大便会吵醒牠们。
突然间,h奕璇身T猛地向後退了好几步撞上墙,瞪大双眼SiSi盯着狗儿身後的柴堆,有东西在动!并且发出窸窸窣窣微小的声音,他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但四周除了唧唧虫鸣和自己的呼x1声之外,理应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可偏偏一阵非常细碎、微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真实存在着并打乱了h的呼x1,他靠着墙紧闭住嘴,让自己不要因过於惊惶而喘得太大声,在静谧的空气中专注倾听,过了一会儿,後腰逐渐松软,因他渐渐敢肯定这声线不是来自人类,更像是某种小动物。
大着胆子走过去,原本满溢x腔的怒火,早已在真正开始实行埋葬任务时就逐步消散,反之替换成不安和犹豫,但人都已经气势汹汹地冲来这了,h奕璇不可能轻易放弃,冲动行事的成本是巨大的,他现在能感觉到压力慢慢欺身,可退缩仍是最愚蠢的选项。这微弱声音背後代表的可能X,不由得让h奕璇打起JiNg神,放缓脚步让自己尽量靠近母狗,收复屏气,战战兢兢地往声音的来源──那堆粗细不一的树木枝条中看去,真的有东西在动,但是弧度非常小,几乎看不到明显起伏,h双眼微眯,在横七竖八的枝g下压着一个白sE、圆圆的物T,正是声音的来源,此时手b脑快,h奕璇一个箭步跨过母狗,伸手将上面的枝条一一挑开,先是看到後背与腿,再来是白sE的尾巴以小小的狗脑袋,身T微微蠕动着小狗崽,浑身白毛,鼻头和脚掌都是淡粉sE的,闭着双目趴在底下,时不时哼唧出声。
h奕璇呆愣住,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他被吓傻了,虽说惊喜的成分b惊吓还多,但……现在要怎麽处理?江素肯定不同意养狗的,每天都在喊没钱的nV人,满脸怨气的样子财神来都被赶跑,但不论江素会不会同意,先把小狗救出来b较重要,小家伙的妈妈去世了,无法继续向威胁龇牙,将牠护在身下;也无法用柔软的肚皮驱散寒冷,使牠感觉温暖。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白sE狗宝宝的身T,先轻轻m0了m0牠的背部,b想像中来得有r0U,一GU热意从x口往鼻腔和眼眶漫,小狗感觉到触碰,立刻大声哀叫,扭动着身T往手的方向爬去,h奕璇被吓得往後一缩,看着小狗叫得愈来愈大声,赶紧再次出手,一把将小狗抓到怀中,那短胖的身躯有力地扭动着,隔着外套也有种搔痒的感觉,使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紧绷的神经松弛不少。缓了几口呼x1,确认自己有捧好怀中的小狗後,才踩着谨慎的脚步走回厨房口,h奕璇现在管不了埋葬母狗的事了,要先照顾这个小家伙才行。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他没有能力也不被允许照料这只小狗,做生意的第一个要想到的就是钱,首先是吃饭,这麽小的狗不知道要吃什麽,现阶段可以喝牛N,但大一点之後呢?光吃剩饭不行,先别说江素平常就不留剩饭,放在冰箱里好久的菜都能拿来化腐朽为神奇,买狗饲料要钱,单这笔花费便足以成为很大的阻力,h奕璇平时没有零用钱,只能跟江素要,每回都得接受一番盘问,他难以消化那GU压力,每次纸钞零钱拿到手里,就像囚犯脚镣上拖着的铁球,沉得能在手心里凿出洞,也不是故意要乱花什麽钱,但江素面露的怀疑,总是让h喘不过气,现在如果决定要养狗,那麽未来等待他的便是无期徒刑,一辈子都得活在母亲谴责的眼神中,彷佛自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偷她的钱。
很小的时候,h奕璇就发现江素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时会格外冰冷,彷佛自己是一具屍T。但他选择忽视掉这样的母亲,当年父母离异,自他选择让江素夺走他父亲唯一的儿子时,就不应该对此有任何怨言,一张身分证後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可能是彼此相互尊重、Ai护的伴侣,也可能是除了交配之外毫无关系的人,他的父母便是後者。
他们并不相Ai。,对h奕璇来说,这是烙在脑袋里的常识,不应该笨到辨认不出来,况且,江素总是一遍一遍地告诉他:爸爸妈妈不相Ai,不分开的话,回到家就是吵架,你喜欢看爸爸妈妈吵架吗?你要这样对我吗?妈妈跟爸爸打架,都流血了,你不可怜一下妈妈……
母亲一次次的哀求他,彷佛他的决定能对两人错误的结合带来什麽好的发展,一次,江素再度和前夫激烈争执後,愤怒地将自己的脚狠狠地砸向衣柜,一声惊天哀号,母亲心底的溃烂终於有了出口,她坐在地上哭号着,像是一个急切需要安慰的婴儿,但被含在凶狠的野兽身T里,脆弱,与攻击X,与伤,r0u杂混合在狰狞的五官,而血流如注的脚趾带着ch11u0的颜sE,就这麽渗进h奕璇的心底。她对她的孩子细数着另一个人的过错,哭诉着、痛斥着,彷佛她才是该被保护的小孩。这导致h奕璇必须做出决定,好人跟坏人选一个当,且选了便没有反悔的机会。
他的母亲是那麽地可怜。
h舜聪是父亲的名字,模样在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离婚之後,h舜聪就离开这个县市去了南部,听说现在已经在那组建了新家庭。对父亲最後的印象,是对方从旧家离开的前一天,h舜聪有一双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有时会抱着h奕璇,靠在yAn台的栏杆边手把手地帮他剪指甲,剪断指甲的声音很清脆响亮,喀、喀、喀地回荡在旧家的巷弄里。临行前一晚,h舜聪蹲下身来好与h奕璇的双眼对视,那双大手握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一样宽大、充满温度,面目模糊的父亲说:「奕璇,你知道我为什麽要帮你选这个名字吗?」
小奕璇摇头。
「不懂也没关系。爸爸只要你快乐、开心。」
h舜聪看了他许久,站起来,拍拍K子,像是卸下了什麽重担般长叹了一口气,小h奕璇伸手向前,拉住了父亲K腿,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明天再跟你说掰掰,可以吗?」
「好啊。」
h舜聪爽快地答应,h奕璇也笑了,感觉特别幸福,因为父亲的表情,看上去很轻松。
但隔天醒来要找爸爸,江素却说他搭夜间公车离开了。
那句道别就这麽搁置到了国中毕业,学期末发了身分证,看着照片中的脸,h奕璇觉得大头照的摄影师跟他有仇,把自己拍得特别丑。於是他将身分证剪成两半,从两个人的名字中间,一刀两断。他们本是陌生人,就应该分开,他不能这麽自私地要凭一张证件、凭自己的存在,就妄想阻绝他们追求各自幸福的权利。必须剪碎产生这个想法的可能,变成一半的身分证,那就是垃圾了。
你会开心吗?
江素那样问着,h奕璇至今无法回答,他的心里扎进了一根血淋淋的脚趾,以及无人问津的指甲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