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韩管家回答说：“宝姑娘现不在府上，她留信说要去赴郑姑娘的邀约，也不带阿满同去。我心想该是一件隐秘的大事，没有两三日她总是不回来的。”
盛小雩立刻想起来了，宝瑟曾与她讲过的。那时候她们正起争执，因为她一心要逃避出川。盛小雩无声地叹口气，又发了会儿呆，她想了一想，也认为当时的自己有些魔怔了。亲人何至于猛水野兽？她避之不及的，明明不过是旧生活。她畏惧宿命。
何况她等来等去，竟等来涧之，这未尝不是一种天意。现在她想，不妨再等一等，再看一看。三四年不见，她的心境也已经大变样了，脾气见好，当面相对，连云罗也认不出她来。其他人从前没跟她朝夕相处，未必可以认出来——除非那一个人。
嵇让也来，这叫盛小雩稍稍心虚。
她的叔父嵇让，青年即以学识扬名天下，现在而立之年，已经是当今最富盛名的大儒了。她自五岁起就学在叔父门下，两人感情甚至要比与她父亲更深厚。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即使再细微的习惯，恐怕也难逃他的眼睛。
到时见了他，只能一避再避。盛小雩又不禁有些遗憾。
韩管家善于察言观色，他看盛小雩默不吭声，当即笑说：“盛姑娘，眼下太晚了，再回去也不方便，不如今夜暂睡在宝姑娘那里，她院中还有一间空房，也是早早收拾干净的。临时备床褥，也不麻烦。”他没有说，那一间空房原就是为盛小雩准备，她没陪宝瑟一同入住韩府，反倒令得他大吃一惊。
盛小雩却也明白他未尽的话。现在心情沉静下来，也大概能够猜到韩鸱夷的用意。他一开始就没有逼迫她相认的打算，不然何必以“讲学”的名义邀请嵇让前来。这样兴师动众，倒好像是在给她做提醒一样。
她说：“好，谢谢管家。”韩管家看一眼嵇涧之，忙对她说：“盛姑娘简直太客气了，你是宝姑娘的朋友，招待你是应该的，不要再讲折煞小人的话了！”他这番话，顿时叫嵇涧之心中疑虑尽释。嵇涧之虽浑身奇痒难耐，但也正在一旁专注听韩管家与盛小雩谈话。单听对话，他不免更加好奇，不知道这小道姑到底什么身份，竟然能得韩府的管家恭敬相待。
——原来是韩府内女眷的闺友。
韩鸱夷豢养美色，天下人都有耳闻，嵇涧之见状一笑，转过头去与云罗轻语。
盛小雩点点头，向韩管家表达谢意。
这片刻时间，大夫也来了。他先上前查看了嵇涧之两手的红疹，再把脉半晌，沉吟说：“此乃急症，十分凶险，再晚半日，恐要危及性命。”
嵇涧之闻言一怔，盛小雩的帽纱也微微晃动。原来是她不由自主往前了一步，但到底没说话。云罗却沉不住气，在一旁吓得脸色煞白，焦急地问：“大夫，怎么会这样严重？”
韩管家也吓一大跳。倘若嵇家子弟在韩府上出了事，可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幸而大夫的神气较为自得，似有高招。韩管家忙说：“好在不迟，请大夫开药。”
大夫点头说：“我开两剂方子，内服外敷，务必忌口！另外，我再调配一味驱虫的香，这位公子体质特殊，日后药包万不可离身！”大夫一边说，韩管家一边点头。随后，韩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送大夫出去拿药方了。
堂上只剩下盛小雩三人。
云罗怕极了，一个劲儿地问：“少爷，你除了两手发痒之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嗳，这都怪我！往常少爷总佩戴一个药包，这次出来匆忙，竟然拿掉了…呜呜我怎么就听了少爷的话，还带少爷去那种地方喂蚊虫呢…可恨我不能代少爷身受了，少爷，你现在还痒得很吗？”
她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嵇涧之虽觉头大，但仍旧安慰她说：“不痒了。”
“少爷哄我呢，哪里就不痒了？”云罗伤心地垂泪说：“倘若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三年前，婢子就犯了大错，没能看住…看住小姐…”她顾忌盛小雩在侧，含糊其辞：“没想到大人们网开一面，不仅饶了我过错，还恩准我到少爷身边伺候…可是我害少爷生病了…”她泣不成声，越说越是难过：“我本是小姐的丫鬟，现在没能替小姐照顾好少爷，以后哪里还有颜面再见小姐？”
嵇涧之看看她，叹了一口气。
从前的事，都没必要再提了。何况嵇家人心知肚明，已经三四年，若是再没有嵇鸣玉的消息，多半她凶多吉少。
可这一件意外，嵇涧之与云罗都自觉有错，内疚不已。当日嵇让正是看出他们这痛苦，才去替云罗求了情，并主张将她拨到嵇涧之身旁照顾，期望两个抱愧的人相互开解。
——现在显然这痛苦注定会积年累月地压在心底，难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