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行德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因为新建营伍涉及到增加校尉人数,也就是可能会改变护国府本身的势力格局,所以,护国府对于一切扩充营伍的方案,都是极其慎重的,甚至是反感的。所以夏军的营队数目也一直保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守备营如果挂着辽东汉军的名分,倒是会好说话些。
“既然如此,我便着手安排。行直旅途劳顿,先歇息片刻。”金昌泰点头道,赵行德离开这数月来,山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主持,已经颇有些坐言起行的味道,说着便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大口,竟是要立刻去准备挑选丁壮精锐之事。
赵行德笑道:“金司马稍等。刚才第四营的李校尉过来,说起了由百姓们伐木,顺流出海,用作水师造船,换得银钱再买粮食过冬的事情。我觉得颇为可行。据李校尉所说,单单造一艘大海船,便需要近百年的树木上千根,每根木材都货值不菲,造船舵等重要部位的上佳木料,价高可达数百贯一根,这样一来,不须向护国府另行讨要赈济钱粮,就可以养活这数万百姓了。”
“竟有此事?”金昌泰眼现喜色,笑道,“那可解决了大问题了。”其实李四海在寨中早已经待了十数天,和金昌泰也见过好几次面,都只是互相介绍两营的情况。金昌泰始终以礼相待,并没有代替赵行德做主的意思,而李四海也是不见真佛不言事的。两人拱手作揖,其乐融融,也没有谈及经营辽东,以及伐木造船这类实质上合作之事。
“正是,”赵行德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河北中原也最缺木材,这伐木的产业若是成了气候,除了砍伐造船用得上的佳木外,还可以把其它树木都砍伐堆积起来,运到中原去卖。”他眼中闪着一丝笑意,“这辽东的树林再多,总有砍光的一日。待得树林砍得差不多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开荒屯垦和经略辽东都少了许多麻烦。”
金昌泰笑道:“确实是值得一做的大买卖,我就知道跟着你,总有好买卖可做。”二人举起茶杯碰了一碰,以茶代酒,聊作庆祝。
辽东苦寒,到了冬天若没有存粮,就只有冻饿而死一途,无论是汉军,还是收集数万百姓后的承影营,最感到棘手的,不是如何与契丹人打仗,而是怎么获取粮草,在这艰险无比的地方生存下来。山外的丰腴田地,容易受到契丹、女真的骚扰和攻打,而山中开荒的收成又远不如外面。辽东虽然有人参海参等奇珍异宝,但终究数量稀少,现在多了伐木这条路子,无异于给两人卸下了一肩重担。
高兴之余,赵行德讲到李四海向他要娼户名册的事情,到让金昌泰哭笑不得。
“李四海果真是怪人。”金昌泰微微笑道,“若是长安的青楼名妓,知道他在这荒山野岭之地,到处找寻娼妓泻火,恐怕要气得肝肠寸断,把他写的那些吟风弄月的艳词撕个粉碎。”
赵行德奇道:“哦?金司马对此人似乎知之甚详?”
金昌泰点了点头,笑道:“还未从军之时,我堂妹天天在耳边念叨他,都没见过一面,却恨不得以身相许,没想到,没想到。”他为赵行德倒了一杯茶,给自己也斟满,笑道,“这位的文采风流,倒是家学渊源。没从军时,长安每逢元宵、重阳,都有盛大的青楼词会,他兴之所至写上一两首,又能一掷千金,往往博得美人欢心,可惜从没有一个能留得住他的。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从军去了,世人只道他不知所终,到现在,还有人为他暗暗伤心呢。”金昌泰脸上神色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道,“我也是到行军司后才知道,博望侯世子没去虎翼军,反而进了承影,杀敌奋不顾身,短短数载间,便做到了校尉。”
“想不到,这人还大有来历啊。”赵行德津津有味地听着,喝了口茶水,就好像听故事一样。
“我在长安时候,曾远远见过他一两面,只是他深陷在脂粉阵中,依红偎翠,春风得意,没有机会打招呼罢了。”金昌泰叹了口气,带着不少唏嘘之意,,“可在这里见再见他时,就像换个了人一样,不但形貌大变,连气质也变了很多。”
“承影营都是孤悬绝域,多历生死,呆个几年,谁能不变呢?”赵行德叹道。他忽然想起一事,沉吟道,“守备营都是辽东人,还要多教忠义之道,才能防其反侧。待选锐之后,分一百名可靠的军士过去带守备营,再从百姓中挑一批可用的,我亲自教他们认字读书,讲忠义之道。”赵行德在河间时,早就编过军中字本,此时照办出来,再加上一些切合辽东汉儿遭遇的事例,倒是驾轻就熟。
“没问题,”金昌泰将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道,“我先去准备选锐的事情,”脸上颇有些苦恼的神色,“说是六丁取一,可是还不一定能挑到合用的,这些辽民早些年都食不果腹,又素不习武,拉得开硬弓的都没有几个,能射中靶子的更少,和关中,甚至蜀中的情形都有天壤之别。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告辞走出去。
军帐外面传来数声锣响,这是准备分发晚饭的信号。三阴寨现在仍然是大灶开伙,短短两三个月,有幸住在寨里的百姓似乎都适应了这种生活,先来的百姓带着一种骄傲的情绪俯视那些后来的,用得意的语气教他们规矩。金昌泰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这一点,他从这些人中间挑选聪明得力的,有的担当工头的职务,有的作为军士的助手,同时按照夏国的惯例,让每一批新到的百姓都推举德高望重的作监督人,金昌泰每天都要和这些人说话,确保百姓对这里的秩序感到满意。
为了防范未然,除了劳作之外,其它的时间,都由军士讲授各种规矩,每隔数天,就有一次考核,百姓对各种规矩答得对的,就奖赏额外的食物,狗屁不通的就要受罚,极端的甚至要被迁出大营,被赶到更加危险而艰苦的地方去住。百姓们不得不在劳作之余,用尽了全副精力来应付学习这些枯燥乏味但对未来又不可或缺的规矩,自然而然,反而没有精力动其它的念头。能够通晓各种规矩,而且举一反三的,都被金昌泰选拔了出来,预备将来作为胥吏,而表现出抵触情绪,又有些不太规矩的,大部分在反复考核中被试了出来。
望着金昌泰的背影,赵行德微微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记得刚刚从夏国出来的时候,金昌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是一意求死,哪像现在这么浑身都是干劲。金昌泰临走说的缺乏合格兵士的事情,赵行德皱眉思忖了片刻,一时间也无法可想,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骨头肌肉都有些酸麻,这些天来长途跋涉倒不觉的,一到营寨中,疲劳就上来了。但现一刻松懈不得,晚上还要设宴招待跟着火炮从海上过来的百余名炮手、铁匠师傅,让他们安心在辽东效力。
做了几个舒展肢体的动作稍缓疲乏,赵行德才将尚未拆封的家书取了出来,还未拆封,先将信笺凑在鼻子边上,深深地呼吸,信笺上仿佛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他闭上眼睛,这是熟悉的味道,宜喜宜嗔的若雪仿佛就眼前。
回味良久,方才按捺下起伏的心绪,赵行德睁开了眼睛,取出小刀,轻轻将信笺拆开。旋即,娟秀挺拔的字迹映入眼帘。薄薄数张信笺,除了倾尽相思之苦外,还让行德知晓,两小儿不但咿呀学语,而且能下地走路,帮佣的刘婶子很是尽心尽力,孙家老板娘、芦氏夫人也常常前来探望。宋国的岳父母知道行德在辽东后,专门写了信给若雪,安慰于她,结果李若雪又要回信去安慰父母,最后让行德不必忧心,在辽东保重身体。
除了书信之外,还有两首小词,赵行德反复读过几遍,才将信笺四四方方叠好,拿起信封时,才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小心小心翼翼地抖了出来,居然是两枚修长的指甲,涂作嫣红之色,宛若娇靥一般。赵行德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全身被一种慢慢的幸福所充实着。因为戎马倥偬而坚硬粗粝的心,顷刻间变得有些柔软。
“若雪,”他喃喃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炼铁厂的一群工徒大汗淋漓地列队经过赵行德军帐,不少人好奇朝这边望了望。就在不短的功夫,校尉大人回来的消息都已传到山寨每一个角落。这些人虽然并不了解赵行德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所有人怀里都揣着他的大印所盖章的契据,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就是东家。通常来说,东家出远门回来,是要给干活的加菜庆祝的,而今天晚餐似乎确实是,一股浓浓的肉汤味道,早就在寨子里飘荡着,勾得人直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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