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南朝人柔弱,怎么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萧塔赤冷笑道,他挥了挥马鞭,下令两翼骑兵抄袭前阵宋军。河东军夺下炮垒,奚军和女真军节节败退,数万浑身重甲的步卒挤在一起搏斗,冲锋宋军自身的阵型也见混乱,和缓缓移动的中军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时若以游骑抄袭,隔断宋军前阵和中军的联系,说不定能击溃宋军。
这种抄袭隔断的战术,契丹骑兵最是擅长。顿时万余骑兵驰出,“咄!”“咄咄!”的催马声不绝于耳,战马奋蹄狂奔,契丹骑兵扬起漫天沙尘,绕来开两军混战的战场后,直冲向宋国前军与中军之间的空隙。宋国步军大阵移动缓慢,此时要压上去也来不及了。
“自作聪明。”杨彦卿冷笑一声,沉声道,“左拐子马缠住敌骑,中军压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宋军左翼拐子马阵冲出五千余骑,分三浪迎着契丹骑兵杀去,两边骑兵狭路相逢,沙尘四起,战马嘶鸣,兵刃交击,骑兵纷纷坠马,失去主人的战马乱奔乱跑,在宋军骑兵的阻截下,辽国骑兵也迫不得已减缓了速度。辽军来势一缓,宋军步卒大阵加快朝前移动,不但弥补了前军之间的空隙,而且重甲步卒冲入战场中的辽宋骑兵战团。“杀呀——”辽军骑兵虽然比宋军骑兵多一倍,但失去了速度,被迫和数量更多宋军步卒缠斗,骑兵的前后左右都是重甲步卒,长枪手长斧手刀盾手七八人一队,下斩马腿,上砍骑兵,许多辽军应接不暇,被杀下马来。
前锋宋军士气大振,继续朝前冲杀。后面的弓弩手相继拔刀,跟着重甲步卒杀入辽军阵中。辽军和宋军一样,接战之时,重甲军卒在前,轻装军卒在后,随着轻装士卒相继投入近身混战,战斗的场面比重甲步卒搏斗时要血腥很多。一刀一枪往往带起大片的血花,战场上到处都是惨嚎声,在这片修罗场上,重伤等于死亡。辽军被杀得步步后退,受伤者被遗弃,很快就被后面的宋军斩杀,而宋军的伤兵也只能留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尽量蜷缩着身体,免得不不时奔驰而过的战马撞上。
宋军越战越勇,如高山落石一般势不可挡。若非辽军采用重叠阵的战术,不断收拢溃败的士卒,稍加整顿,在前阵后再度结阵,节节抵抗,只怕早已崩溃。饶是如此,宋军如泰山压顶般的攻势,一次次的击溃辽军步骑的抵抗,步步进逼萧塔赤所在的中军本阵。为了抵御宋军的攻势,萧塔赤不得不骑兵投入到混战中。
辽军的添油战术正中杨彦卿的下怀,他的控制着宋军进攻的节奏,一次次诱使萧塔赤以为再派一支辽军骑兵抄袭侧翼便能击溃宋军,但一次次都被宋军拐子马和随时而来的重甲步卒缠住。渐渐地,两万多奚军女真步卒,四万余辽军骑兵竟然大半都陷在混乱不堪地战场之上,萧塔赤就算想要退军,这数万辽军也有大半要被留下了。
各部辽军都陷入了苦战之中,除了少部暂时能杀退宋军之外,大部分都在宋军的攻打下苦苦支撑。萧塔皱着眉头,紧盯着战场,忽然他眼睛一亮。马鞭指着宋军大阵的后方,沉声道:“五千骑抄袭他们后路。”不知不觉,宋军向前进攻了很长的距离,整个大阵都离开了城头火炮的掩护范围。萧塔赤眼露狂喜之色,仿佛一个输红了演的赌徒,掀开底牌,发现了自己能一把翻盘一般。但过了一会儿,仍不见辽军骑兵冲出,萧塔赤眉头道:“宋人离城墙越来越远,骑兵速速抄袭他们的后路。”身边仍是没有回应。
萧塔赤额头青筋暴起,他抽出弯刀,怒喝道:“快——”话音未落,身旁却道:“萧都统,除了白雕营,效死营,已经再没别的兵马可派了。”萧平强压下心头不满,沉声问道:“要把白雕营与效死营派出吗?”刚才他几次提醒萧塔赤,不要中了宋军的诱敌之计,可萧塔赤满心以为再加一把劲就能击垮河东军,不断地把一支又一支契丹骑兵派了出去。
萧塔赤脸色一凛,环目四顾,除了白雕营的两千余骑外和数百效死营步卒,周围再没有别的辽军,这时候,方才有一股寒意从心头涌上来,“糟糕,”他暗道,“都说南人狡诈,我莫不是中了杨彦卿的计策。”契丹骑兵以奔驰迅捷,来去如风而著称,宋军就算战胜也难以斩获多少,可是,杨彦卿在一步步诱使之下,数万骑兵都已陷入混战,就算想逃都来不及了。
“杨彦卿,”萧塔赤只觉手脚冰凉,“好狡诈的南朝人。”他只觉一股腥味直冲喉头,眼前一黑,险些从战马上栽倒下地。副将萧平见状,也没有相扶,他脸笼阴霾,看这情形,七万大军,能带回一两万将士就不错了。
“放号炮!”杨彦卿沉声道:“让王麟侧击敌阵。”
“砰——”“砰——”“砰——”
号炮三声腾空而起,在蔚蓝天空中绽放出三朵烟火,显得格外夺目。
杨彦卿所在的中军大阵的阵型尚算稳固。十数万步骑混战在这片狭窄的战场上,宋军已占据上风。只王麟所部五千铁骑杀出,完成最后一击,苦苦支撑的辽军必然崩溃。此时辽军主帅只剩下两千余骑,已不能阻止王麟所部的行动。
战场上不少交战中兵将都仰头观看,折可存、郭宪等宋将知晓内情,精神大振。“杀呀”郭宪怒喝道,他浑身是血,已经斩断两把刀,每断一把,部属就递给他一把。数百宋兵簇拥在郭宪身边,深深杀入辽阵当中。不时有人在混战中倒下,不时有人从别处加入战团。萧塔赤、萧平等见宋军放出号炮,顿时脸色大变。战场上的辽军见状,也心知不妙,但仍在拼命厮杀。
约莫一炷香功夫过去,北方毫无动静,战场上的十数万宋辽军兵都在拼命厮杀,两柱香功夫过去了,王麟率领的骑兵仍然没有出现。杨彦卿心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目光越来越凝重,忽然,北方的天际起了一阵烟尘,一群全速奔驰的河东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杨彦卿的脸色稍驰,旋即变得更加阴沉。这千余河东骑兵不但队形松散,奔到近前,尽是血染战袍,不少人马身上还带着来不及拔出的箭矢。
“不好,立刻——退军!”
杨彦卿沉声道。身边的部将都吃惊地看着他。这时,远处低矮的丘陵上出现了的更多的骑兵。成群的蛮族骑兵大声吆喝着,挥舞着弯刀,队形虽然散乱,但数量极多,小的数百骑一队,多的数千骑一群,接连不断地从地平线后面涌出,快速朝着辽宋两军混战的战场杀来。狂风吹来的片片乌云,刹那将出现在战场上面,眼看着就要笼罩整个天空。
“当——当——”金锣敲响,宋国中军大阵开始徐徐后退。然而,宋军已经和辽军缠在了一起,此时要抽身而退,又谈何容易。前军统制郭宪耳听到鸣金收兵,满脸愤怒地回头望去,只见中军旗号再缓缓后退。“怎么回事?”他愤怒地大声喊道,“大帅怎么会退军?”顺手砍倒一个趁势杀过来的辽军,状若疯虎一般吼道:“大帅怎么会退军!”他所率领的前军精锐都是步卒,所以在战场上视野不宽,各个正将、副将只能根据金鼓号令行事,率领尚且掌握得住的军卒缓缓后退,辽军适才被宋军杀伤得太惨重,一时间不敢追逐大队宋军,只围住许多落在后面的零散宋军围攻。
“萧都统,萧大人,”蔑尔亲兵大声喊道,“我们的族人,是大汗的旗号,大汗杀过来了!”
萧塔赤猛然抬起头来,远方那些明显是刚刚从草原跋涉而来的骑兵,他终于看清楚了蔑尔勃部族的图腾旗号,这一瞬间,仿佛从地狱里重回天堂。“长生天,”萧塔赤狂喜道,“吹笳,擂鼓,一定要把宋军缠住!”底下亲兵纷纷卖力地擂起鼓来。辽军各部见了来到了援军,也都精神大振,反守为攻,咬住宋军大队不放。
“他娘的,”郭宪这时也看到了蔑尔勃骑兵,“天不杀辽狗。”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回头望了望正在缓缓退却的中军,这时前军已经深深陷入辽军阵中,距离云州城更远,此时后退,前军尚存的数千军卒生还者必定寥寥无几。数以万计的蔑尔勃骑兵正拼命打马赶来,连杨彦卿所率中军本部能够保全也成问题。胜败之势在瞬间逆转,身陷绝境,精兵悍将脸上也不禁显现出惊恐的神色,眼看士气就要崩溃了。
“干了,”郭宪环视身边,大声道,“宁死也不当孬种!”他抹了把脸,举起刀刃满是豁口的长刀,用力向前方一指,“带种的汉子,跟我朝前冲!杀一个是一个!”数百亲兵大声喊道:“为郭将军效死!”这些亲从悍卒胆壮心齐,数百人呐喊之威,震得前面的辽军竟不敢逼近。前军从最初接战时便开始拼杀,许多军卒疲乏已极,又深陷敌阵中,眼看向后逃生无望,便索性纷纷朝着郭宪这团数百军兵靠拢,趁辽军阵势尚且稀疏的时候,不多时功夫,竟有聚集了三四千人之众。
郭宪一举钢刀,带着这只赴死的军队,与大军退却的方向相反,朝着辽军帅旗猛冲过去。“杀辽狗啊——”“杀呀——”“他娘的拼了!”数千满身血污,疲惫不堪的宋军,断了侥幸求生之望,不顾一切向数十倍于己的辽军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