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最后,流露出无限酸楚悲伤来,好似一个想帮忙干活却不慎摔了碗碟的小姑娘与爹妈闹脾气。
方觉始不禁蹙起眉头,只觉得眼前这少女天真残忍之处仍与幼童一般无二,仔细想来毕竟没有伤到人命,又听厌琼玉说得真诚,知非是有意报复,不似于观真所言,软下心肠来耐心劝导:“我并不是怪你,只是这些蛊医并没什么大过错,你叫他们无缘无故受了害,他们哪肯罢休,你现在是很厉害,他们各个比不过你,可难保他们不去迁怒其他人。”
“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厌琼玉低声嘟囔了两声,却听得出大夫是在关心自己,她想到船只上那人温温柔柔的一句“多谢你活下来了”,不由得心头一热,虽不知自己到底做得有什么不对,但到底不愿意叫他伤心,“好大夫,你是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的人,没有害我的意思,我知晓你待谁都这样好,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你不喜欢,我不做就是了。”
“下在那蛊师身上的,是我自己练出来的失魂蛊,我要是不告诉你法子,你绝解不开,你将银饰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方觉始这才问道:“这银饰果真不是你有意为之?”
“……我是凶狠霸道的恶人,一肚子坏水,说了你又信么?”厌琼玉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寂寥,“我害了人家的性命来帮你,更何况到底是失了手,不管好心还是恶意,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方觉始一时语塞,他想说“这怎会一样”,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确实一样”又未免不近人情。
厌琼玉见他不答,心中黯然,又很快甜笑起来:“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分别,我本来也就喜欢叫人家受苦,叫别人痛苦,这些人与我全无干系,我为什么要管他们。师尊只教过我世上的人自私自利,全然只顾自己快活,没本事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去胁迫有本事的人。要不是你救过我,我才懒得理你这婆婆妈妈的人。”
“你到底要不要听,倘若不听,我这就走了。”
方觉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喜怒无常,只好上前去,用银饰与她交换那蛊师的救命法子。
厌琼玉从他手上拿过银饰,别在自己的耳朵上,方觉始见她耳垂上裂了个口子,鲜血已干涸,顿觉不是滋味,又听那少女道:“你与我靠这么近,不怕我这大大的坏人偷袭你么?”
“你用不着偷袭我。”方觉始微微笑道,“我站得再远,也打不过你,你既是想好心报答我,我又有什么怕的。”
“你不怕我又撒谎?”
方觉始摇头道:“骗我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你要是出了事,崔大叔必然生气,说不准还要怀疑师尊。”厌琼玉听他相信自己,十分高兴地欢笑起来,只是故意嘴硬。
可她随即不知想到什么,身体又轻轻颤抖,显然很是害怕,“只是师尊性子比我更可怕,我真冒犯了他,他定十倍百倍地来报复我。他说的那些话,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如今想来,他往常只用蛊虫折磨我,叫我知晓神血的苦楚,倒已是十分仁慈。”
方觉始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想到大巫祝一时兴起竟将整个苗疆都压在她身上,不由得轻声叹息:“玉姑娘,你还不曾告诉我如何治疗失魂蛊。”
厌琼玉这才回过神,她伸手碰了碰耳垂,不知道是下了什么决心,大大的眼睛看向方觉始流露出愧疚的神态来:“好大夫,多谢你先还我东西。我想了又想,只怕这次还是要骗你了,我绝不能让那个人活着,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成了罪窟的人。”
方觉始不由得变色:“玉姑娘,你刚刚答应过的……”
“是,我是答应过。”厌琼玉有些为难,最终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我不能告诉你失魂蛊的法子,可告诉你一个师尊的秘密,你千万不可说出去,连崔大叔都不可说,师尊以后要是害你,兴许能救你一命。”
少女的口唇在他耳边微动,身子如风中摆柳般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