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除了没再笑,她的神情始终没有波动。
然而方灵轻是一向习惯将各种情绪都掩藏在笑容之下的人。原本,她欢喜的时候会笑,杀人的时候也会笑,常常让人不知她笑着在想什么——笑容,其实也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一种工具。
于是,当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只余一片冷静淡漠的时候。
反而是她不再伪装、或者没办法再伪装下去的时候。
危兰凝视了一会儿她那双看似冰凉却清澈透明的眼,便很轻易地从她的眼里看出她此时的真正情绪,道:“好吧,那我们现在谈谈楚镖头和张兄祁兄的死。你认为,我刚才的猜测可还正确,凶手会是袁绝麟吗?”
方灵轻颌首道:“十有八九会是他。”
危兰道:“那么你觉得,他想逼问他们什么?”
方灵轻道:“你之前说得对,除了逼问,也有可能是逼迫他们做某一件事情。振远镖局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各家镖局里其实甚是普通,楚鹏等人也不算是武林中的大人物,他们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们认识你。所以我想,或许袁绝麟要他们做的,是一件与你有关的事。”
危兰道:“可是,袁绝麟来汉中不是为了寻找权九寒吗?他怎么会突然要转移目标来对付我?”
方灵轻嘴唇翕动,犹豫了微时,才道:“因为我。是我让他误以为你已经查到了关于峰主下落的消息。”
危兰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也不生气,只是继续问:“为什么?”
方灵轻道:“因为我要对付袁绝麟,这是我计划里的一部分。”
危兰道:“但你之前也说过,你如今最重要的事,也是寻找权九寒,你又为什么要突然转移目标,在这时候对付他呢?”
方灵轻道:“反正你知道我是要对付他,不就够了吗?你现在难道不想他死吗?”
危兰笑道:“你说得有道理。”
她很清楚,方灵轻一切计划的最终目的恐怕还是与权九寒有关。她要阻止如今其实已经四分五裂的造极峰重新统一,只因造极峰一旦不再内斗,实力就会再次变得强大,像今晚这样的事还会发生更多,而偏偏方灵轻要助方索寥登上造极峰主之位,这也是她们目前的根本矛盾,她再问,方灵轻也不可能再答了,她便不再出声。
药炉里的药汤这时似乎已经烧开,响起了微微的气泡声。
方灵轻忽然又道:“兰姐姐,你说,古语有云:‘风起于青萍之末’,倘若这大风后来吹倒了茅屋,应该怪青萍吗?”
危兰毫不迟疑地道:“从道理上来说,不应该。谁做了恶,谁就要负全部责任。青萍本就从来没有想过那阵风会在中途吹响何方。”
之所以是“从道理上来说”,是因为危兰也明白,倘若受害者因此而迁怒了青萍,也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她稍稍一顿,紧接着很坚定地道:“至少,我觉得不应该怪你。”
方灵轻闻言抬起眼眸,静静地看了危兰一会儿,突然抱住对方,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闷闷地道:“你刚才说得没错,我是很难过。可是……可是我怎么会这么难过啊……”
尽管方灵轻自己的确从未杀过无辜,可是从前她目睹造极峰内其他人用“九火断脉”来杀人、折磨人,已不知有多少次,她从不曾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她一直都知道确如危兰所言,这世上每个生命一旦消失,就再无法挽回——然而那些生命既不是她的亲人,又不是她的朋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觉得她从来没把楚鹏当过朋友。
不过是认识了几天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