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骅回了墨翰殿,殿内灯火通明,鼓瑟吹笙,伶人编钟正敲到曲子激昂处,宾客如痴如醉地持箸叩玉杯,打着拍子合唱。
秦骅没入内,随意拦下一个宫女,要了碗醒酒汤,站在长廊上静候。
“顾夫人!”周夫人喊他,她出来透气,正好碰到了秦骅,摇摇晃晃地行了半礼。
秦骅侧身回礼:“周夫人。”
周夫人喝了些酒,慵懒地靠在栏杆边,面上微红,美目流转:“你哪儿去了?”
“殿内喧闹,出去转转。”
宴上早已置了醒酒汤,宫女动作利落,端了汤过来,对着秦骅盈盈下拜:“夫人,您的汤。”
周夫人只笑,眼底了然:“你又没吃酒,要什么醒酒汤,你是出去找秦大人了吧?”
秦骅没再隐瞒,点了点头。
“我家那个老头子若有个你这样识大体贤惠大方的,半夜做梦都能笑醒。”周夫人嗤笑一声,环抱双臂,“我早听闻你的贤良,你夫婿养了三个妾室,你还这般为他着想,大半夜独自打灯去寻他,真是天生的贤妻良母。”
“顾夫人。”周夫人似是困倦了,眼帘半阖,目光渐渐地暗淡下去,整个人像株干死在墙角的兰花草,了无生机,“你就不怨恨吗?”
“为何要怨恨?”秦骅被她这话问得是当真一愣,怨恨什么?怨恨妾室吗?可如今官家子弟不都是三妻四妾吗?
“我有时候在想,凭什么我要和那么多女子分享我的夫婿,我起先怨恨她们,这些狐狸精抢走了我夫婿的欢心,后来我想通了,”周夫人依在廊柱,额头偏着,抵在金丝楠木柱子上,“哪里是她们的错,分明是我那夫婿薄情寡义、见异思迁、见色起意,关她们什么事?活着不就为了讨口饭吃吗?不当我夫婿的妾室,那也可以当别人的,不就是因为我夫婿心智不坚定,贪念美色,才给了她们可乘之机吗?”
秦骅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端着醒酒汤,看了眼殿内,御史正搂着个娇俏舞女调笑,撅嘴要往她粉桃芙蓉面上亲。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周夫人身上,停了一刻,又环顾一周早就空荡荡的长廊,外面草木萧瑟,长夜茫茫,廊檐下一排红绒宫灯散发着微弱的暖光。
他没回话,只低声说:“汤要凉了。”
“你去吧,”周夫人烦躁地挥了挥手,她也是糊涂,和顾皎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推心置腹的亲信,“别让他等急了,我今日喝多了,说了醉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这样很好,不要胡思乱想。”
秦骅应了,端着汤离开,他走了几步,忽然折返回来:“周夫人,你们都很介意妾室吗?”
周夫人一怔,随即笑起来:“我心胸狭隘,容不得人,方才不过是我这妇人拙见,你与我不同,何必问我介不介意。”
“我一直以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秦骅认真道。
“哦?”周夫人打起精神,强撑着和秦骅说话,“怎么,你们南国也很多□□妾成群吗?”
秦骅摇了摇头,他只知道燕京高门望族为了延续血脉,子弟除了正妻,都会纳几位妾室,南国他不了解,只记得顾皎父亲家也是有几位姨娘的。
他纳三位姨娘,顾皎从未表现过吃味不满,他便真以为顾皎不在意,反正他又不是真的和她们有关系,他从未宠妾灭妻,顾皎的正妻之位不可撼动,这不就足够了?
在燕京,纳妾是十分寻常的事情,老伯爷在世时,后院足足有十二房姨娘,外室姘头不计其数,夜宿青楼更是常态。
他还记得那年,父亲足足有五天未归家,鼓声响起时,他穿过破旧的垂花门,高高兴兴地去迎接,要去父亲面前背一背新学的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