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的征战中,大石有意识的征调更多的燕云汉儿打仗,发现并没有明显的战斗力下降。
燕云汉儿可用,本是一件对大辽有利的事情,可却让大石不免忧虑起来。
汉儿可以做骑兵了,那契丹人怎么办
失去了独有的优势,跟汉儿一起支撑这个国家的时候,契丹人是不是会被汉儿压倒。
这不是杞人忧天,在撒马尔干、巴拉沙衮周边跟契丹人杂居的汉儿,经过这几年恢复,已经普遍比底层契丹人适应的更好,他们更富裕,更朝气蓬勃,因为他们的空间更广阔。
契丹人能干什么骑马放牧汉儿也能做。
汉儿能干什么骑马放牧耕地读书做工,经商,当官,他们似乎什么都能干。
耶律大石不由想起几年前燕王劝告他的事情,希望契丹人能转型为生产民族,当时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根本不以为意。这几年沉静下来后发现,契丹人已经越来越虚弱。
当女真人、漠北人没出现在西域之前,契丹人似乎很能打。可是跟这些强大民族一起作战的时候,契丹人总显得输人一筹。没有女真人坚韧,也没有漠北人天生的凶狠。
生产那一套,大石不是全不放在心上,他从燕王哪里带来了种羊,送到了波斯去养。波斯人善于养羊,还真给他们养活了,繁育出了一大群山羊。羊绒也纺成了绒布,并且采用了东罗马人拆分丝绸的做法,将这些珍贵的山羊绒跟波斯细羊毛混纺,充作羊绒卖到宋国。虽然质量有所下降,但产量大大提高。
波斯人做出这些技术之后,很快就传入了农牧并行的巴拉沙衮和撒马尔干地区,这里的汉儿妇女学会了。他们纺织出的混纺羊绒,甚至比波斯人的更好,不是技术上有突破,而是他们能纺出符合宋人喜好的产品,在羊绒上用制作蜀锦的技艺,编制出宋人风格的图案。
虽然官方名义上是将汉儿当做国族,一视同仁,可大石等权贵还是有意识的给予了契丹人更多资源,分配给契丹人游牧的牧场广大无边,比以前在漠北、漠南的还大。可是契丹人依然比宋人贫困,不止是宋人更勤劳,还跟契丹人的恶习有关。
他们不读书,骑马放牧,四时围猎。一旦闲暇,立刻酗酒。汉儿制作出的各种巧件儿,将他们手里的钱财榨的干干净净。
为这种事情忧虑的,已经不止大石一人。而是一大群契丹权贵在忧虑,可他们都清楚,排斥汉儿的代价他们承受不了。他们做了各种努力,试图规训契丹人的习性,他们组织汉儿妇人教授契丹妇人纺织毛料。甚至强制契丹少年读书识字。可他们做的依然不好,无数契丹妇人抱怨她们没有汉儿妇的巧手,契丹少年在学堂里更喜欢打架斗殴。任何一座学堂中,学习成绩最差的,永远是一群契丹少年。
大石觉得他自己根本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忍着耻辱,能想象到燕王那个混蛋会以什么样的高傲嘴脸教育他的口气,他还是写信向燕王请教。
燕王告诉他一个道理,有教无类。燕王说,契丹少年学不好,不是他们笨,而是习性使然,得找到更适合教育他们的方式。契丹人祖祖辈辈游牧,教育也需要从游牧入手。建议大石开办府学,办畜牧科,也许契丹人会有远超汉儿的天分。打架斗殴的问题,更多是一种心态。在学习不好的群体中,一个认真学习的孩子,反而会被歧视,这是风气问题。建议将契丹少年中的好学者单列出来,培养学风。
燕王还说,契丹人是一个纵横大漠数百年的强族,必然有极其优秀的品质。教育是一个漫长的工作,着急不得。
不过燕王提醒大石,说西域是一个变幻无常的地区,东西方力量交汇,让这里的形势变化非常快,一个强权很难保持数代人不衰。伽色尼帝国传到第三代就盛极而衰,四分五裂,被塞尔柱帝国取代。塞尔柱帝国盛极一时,也是不到百年就迅速衰颓。
契丹人想要做草原上不落的太阳,必须拥有有别于其他草原民族的优秀品质,不能只靠放牧打猎这些别的民族都会的手段,必须努力提高民族的深层底蕴。假如有一天,契丹人不可避免的衰弱,是否会再有一个耶律大石站出来存续种族呢不能寄希望于横空出世的英雄,契丹人需要防备的是,有一天契丹国家灭亡了,契丹人还能存续,一百年,一千年后,他们还知道自己是契丹人。不会像匈奴人、柔然人、乌孙人、鲜卑人、羯人一样,需要在汉人的典籍里寻找他们的脉络。
契丹人甚至需要在灭国之后,积蓄力量,一次一次的重新复国。这需要强大的文化底蕴支撑,单靠契丹人目前的习性,并不比其他草原民族更优秀。契丹人也远没有当年控弦之士四十万众的匈奴人、鲜卑人更强大。
李慢侯的回信让耶律大石惊出了一身冷汗,已经有些松懈的斗志再次燃起,神经再次绷紧了。举目四望,契丹人还真的不比任何草原民族更优秀。甚至在自己拿手的骑马放牧上,都开始落於下风。宋人在草原上建立的那些大牧场,已经能养出跟契丹人一样好的战马。克烈人、蒙古人和塔塔尔人也已经可以跟契丹人一样纵横驰骋,而且他们更凶悍,更坚韧。连女真这种游猎民族,长途奔袭的时候,都可以昼夜不下战马。蒙古人可以不用补给,纵横万里,契丹人就不行。
在这些越来越强大的竞争者中间,契丹人凭什么可以永远号令他们
目前是跟宋人学到的办法,建立了一条实际控制的通道。草原部族想要去西方劫掠,就必须得到契丹人同意,这是对草原民族的利诱,也是制约。现在契丹人还算强大,他们都会在强大的利益面前,屈服于契丹人的号令,可一旦契丹人衰弱,他们肯定会跟契丹人争夺西域商道的控制权。
这种学习并不丢人,契丹人善于改变,南北面官制度是他们的改变也是创造,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们改变了游牧民族跟农耕民族融合的轨迹。匈奴、突厥这些民族,夺取汉人人口之后,都是强行融入自己之中;鲜卑人则是把自己同化进了汉人中。唯有契丹人,既保持了汉人的优势,又保持了自身的优势,同时融合了两种文明于一个管理体系。
于是大石继续请教,如何既能让契丹人不丢失草原民族的本质,融化进入汉人深厚的底蕴之中,又能让契丹人培养出有别于其他草原民族更优秀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