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老狄的心里,神童这种生物,最多只能存在于数理领域中。毕竟就算是放在古代,哪怕是天赋专精文史的天才,也起码要到十三四岁,才能将这门学问拿捏好,更别提是在文化土壤稀薄的现代环境下长大,一个看起来在幼儿园里还要挨打的小孩。
“同学,别闹啊,别欺负人家小朋友。”老狄善意地提醒了许风帆一句。
许风帆却很冤枉道:“老师,我没有,淼哥平时可能扯了!”
“对啊,老师!”教室另一处,往日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朱佩慈,也跟着起哄道,“林淼可厉害了,全省作文一等奖呢,懂的比我们都多!”
朱佩慈一喊,班里头至少十几个林淼的“老相识”全都跟着闹起来。
一群小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狄很无奈,只好苦笑道:“好,好,让他说,让他说。”
靠,什么破习惯,干嘛非要用叠词……
林淼听着老狄这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周星星电影里的某句台词。
“小朋友,你有什么想法吗?”一看就知道是大龄单身狗的老狄,低头用哄幼儿园小孩的口吻,努力让自己表情友好一点地问林淼道。
林淼淡淡然站起来,却先叹了口气:“唉……”
老狄问道:“怎么了?”
林淼道:“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来清理门户这四个字……”
教室里一阵轻笑。
许风帆动作不自然地摸了摸领口的扣子。
林淼又马上正色道:“好吧,既然都想听我说,那我就随便说说吧。按我的理解,思想品德如果作为一个社科学概念来看话,它的本质,应该是社会对个人的最初级的要求,包括对个人行为的规范,对个人道德的培养,是当前社会对社会个体,给出的最基本的生存准则。只有在符合这个准则体系前提下成长起来的个体,才会被认为具备适应于这个社会的价值体系,个人存在,与现行的社会结构体系不仅不相冲突,而且互相促进。从规范行为和树立道德观念,到建立稳定的是非观和社会观,再到形成完整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及合乎主流社会期许的世界观,这是社会对人的要求,也是一个人从生理到心理,从肉体到精神,完全融入社会的必经之路。而思想品德这门课,就是这条路的起点,也是社会对个人最初的指导。”
老狄听到这里,已然目瞪口呆。
这尼玛扑面而来的老子大学毕业论文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而林淼还没说完,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地往外倒:“不过我觉得这种指导,作用还是相当有限的,因为一个人的思想观念太容易受环境的影响。
就说最简单的,世界观这种东西,真不是能靠社会期许就规范出来的,你比方说我,我本质上认为这个世界确实是物质的,但很多时候呢,又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存在,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客观唯心主义者,可我又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个宗教,因为每个宗教的教义,都存在洗都洗不掉的主观唯心的色彩,非要选一个最接近我想法的宗教,我觉得我应该信道教比较多。但我又不可能信道教的某个具体的神仙,如果世上真的有鬼,我宁可拿《道德经》来辟邪也不会拿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咒来辟邪,可你要说我信的是‘道’的思想,但这个思想又无法在生活上给我任何指导,事实上诸子百家我觉得最好用的还是法家,外儒内法,对外永远政治正确,对内严格按规矩办事,能说不能做的事坚决不做,能做不能说的事坚决暗戳戳地往死里做,拿到好处最重要,所以我的偶像是李斯和韩非,但话说回来,其实我对荀子的思想也很欣赏,制天命而用之,牛逼吧,但这是纯唯物思想,跟我的世界观又冲突了,可我又很奇怪一点都不觉得矛盾。
就像我的政治立场,其实我骨子里很愿意当个极右份子,我认为在未来的某一天,世界大战绝对会发生,结果绝对是人种灭绝而不是种族灭绝,就看谁先积攒出足够的实力,谁先动员起足够的力量,谁先下手谁就赢,但是有时候我看非洲难民那么可怜,又会有恻隐之心,那我还是不是极右?如果这时候再来点媒体舆论引导,说南非黑人在曼德拉的领导下又怎么欺负白人农场主了,我又到底是该跟左派们一起欢呼政治正确,还是该站在一个纯粹的个人的角度,去同情那些人身财产遭受损害的白人倒霉蛋,还是站在无产阶级的角度上去思想,该用什么态度去看待和对待国外那些跟我没有实际利益纠葛的资本家,很复杂啊,不论从哪个角度切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要硬说有,就是我们个人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但这一点,肯定又和《思想品德》这本书里的某个观点矛盾。
所以我想来想去,我觉得思想品德除了是社会对我们这些小孩的指导,应该也是人和人之间,千百种不同观念的共同妥协吧。我看过一本书,书名就不说了,反正说了你也肯定不知道,但书里有句话,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那句话是:读历史读到最后,通常都能读出三个字,叫不得已。这个社会所有既定的规则,都是不得已啊……”
林淼一通长篇大论讲完。
教室里落针可闻。
老狄石化在原地,嘴里发干,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