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继恩当众发表了一通梦呓般的言论后,再转向早候在一边的律司和警署官员,笑容可掬地道:“好了,抓我吧!”
律司和警署的官员在众人视线焦点之外已完成了一番表情转变,从茫然到讶然,再到哑然。对上欢欣鼓舞的李继恩,负责公诉的律司官员遗憾地道:“没人告你,为什么要抓你?”
李继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瞪眼惊呼:“没人告我!?状元娘不是撂下了狠话么?怎么不讲信用呢!?”
见他这恨不得立马套上囚服的热乎劲头,律司和警署的官员,连带那些报纸的快笔都忍不住轰然发笑,这鞑子哥还当自己是汪瞎子么?把坐监当光荣了。
李继恩不了解什么汪瞎子,可他的确是一门心思要坐牢的,为了进一步跟大公主搭上关系,让大公主能记得自己,他不惜采纳沈复仰的苦肉计。沈复仰也说了,即便状元娘告他,最多也就是半月暂监,连真正的监牢都不必进。沈复仰再请讼师辩护,同时打点暂监,这点苦头不值一提,换来的却是扬名天下,南北两面的人都知道他李继恩虽得罪了大公主,却诚心悔过,结下了一桩善缘。
算盘打得好,可没想到,状元娘并没告他。李继恩自然没料到,那日皇帝也在大观园,他退场后,状元娘就被皇帝“微服审案”,扯到了南北贩奴运动的大事上,压根把他这么个人给忘了。
状元娘忘了他,大公主李克曦更是把他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李克曦心性跳脱,这种事怎么可能一直记着。
于是李继恩就只能瞠目结舌,刚才在律司衙门前的一番表演全都白费了。
这当然非他所愿,好在他脑子并不笨,呆了片刻,毅然高呼道:“没人告我,我就自己告自己!这总成吧?我自首!我在大观园调戏状元娘和大公主。哦,还动手拉扯一个舞姬,这样能抓我了吧?”
律司官员跟警署官员对视一眼,心道这鞑子跑咱们南面来骗廷杖了呢。也罢,咱们依法行事……
如愿以偿地戴上手铐,李继恩还朝四下作揖,让沈复仰请来的报纸快笔们能看得更清楚,而笑意盈盈的脸色,更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晨曦初升,苏州府城南郊一处小宅院里。李香玉倚案举笔,却迟迟未能落下,不知为何而忧,她转出书房,在这处拘禁过爷爷李煦的小宅院里来回踱步。晨光洒下,这个在他人眼中总如刀笔一般直厉的小女子,显得那般柔弱无依。
像是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回到书房。再度举笔时,多日累积在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秋潭荡漾的眼瞳也回复清灵。继而涌起一股疲惫。
“陛下已揽此事,香玉再不敢置喙,请辞肆草堂文书……”
一封辞书一气呵成,低低自语道:“化蝶而不得,飞蛾犹扑火,可怜香玉心,飘萍无处落。”
招来侍女,将信递给她,吩咐道:“递给通政司,不。今日不去未央宫了……”
待侍女离开,她再呢喃道:“以后也再不去了。”
没多久,侍女道一声“曹公子来访”,李香玉眼瞳中的清灵再转为迷蒙。
被引入宅院,再见那柔弱人儿现身,曹沾暗道一声运气好。他在金陵没找到李香玉。听说她来了东京,本不想追来的。可手上那叠账本的分量太沉,左思右想,也只有李香玉能给建议,还能保密,还是找来了。
这处小宅院离未央宫八十里地,马车顺着通衢大道来往,只需要个把时辰。李香玉若是没在未央宫住,就是在苏州这处小宅院住,他很清楚。李香玉没住在未央宫,这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表哥……”
李香玉柔柔唤着,曹沾心绪也有些荡动,可目光扫到李香玉腰间的紫金鱼袋,嘴角微微一抽,回应那声“表妹安否”就显得很勉强了。
那紫金鱼袋是去年在未央宫正殿,皇帝亲手给她配上的,明法科状元,翰林院正五品检讨,本是男儿的功名极致,却落在了他这位貌似娇弱的表妹身上。现在又身兼金陵女子学院明法教授,英华讼师会董事,不仅是天下闻名的状元娘,更是成名已久的大讼师。他曹沾虽也是正五品官身,军政两面都小有名气,可跟这表妹比,简直就是萤火较之皓月。
注意到了曹沾回应里的生硬,李香玉强自保持着笑容,见到他带着的一份厚厚卷宗,顿时牵起之前跟皇帝与汪瞎子会面时的记忆,她好奇地问:“表哥此来是为何事?”
曹沾也压下心绪,直入主题,翻开这叠账本,李香玉微微抽气,暗道这南北贩奴事这般猖獗,连表哥都牵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