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迫无奈细说缘由憨大彪侥幸逃生
尤添妮被高颧骨带到一个大地窑里,开始尤添妮还天真地想,进了吕家门就是吕家人,你还能把我咋样!她不知道高颧骨是干啥的!几个彪形大汉过来把她按住,掰起拇指让她在一张墨写的纸上戳了个红手印。高颧骨对着红手印吹了吹气,对尤添妮说:“知道这是啥吧?这是张利加利、驴打滚的卖身契!你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来到这里的姑娘们没有一个敢瞒我半句话,否则我把她卖到妓院里去,到死都还不清这个账。”高颧骨捏了捏尤添妮的小脸蛋,“说吧,你是想天天接客用身子让男人们收拾你,还是想在吕家当姨太太享清福?”尤添妮面无表情,似乎被吓傻了一样看着高颧骨,不知道要说什么。旁边几个打手正准备给她套上拶刑,高颧骨连忙拦下,她是怕尤添妮有了“破损”向吕家不好交代,上前拽起尤添妮的头发,指着旁边的一排大缸,“你把肚子里所有的话,该倒出来和不该倒出来的,都给我吐干净,老娘我就不为难你,要是有丁点不实,我把你活活泡到这大腌缸里盖上盖子,腌成咸肉过年给你家里人送去。”尤添妮害怕了,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说,我说。”高颧骨把人都支了出去,换了一副亲热的样子对尤添妮说:“你不用害怕闺女,今后咱们就是亲娘俩了,有啥难事到了妈妈这儿都不是事儿。”
听完尤添妮的遭遇,高颧骨这才放下了心,“嗨!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我也就没把这事当茬子事,明天上午我让人去集市买几条大黄鳝,杀了把棉花用血津湿透,老娘我教你怎么用。男人不就是想见点红心里踏实吗!等他和你上床的时候,你让他见个够。”
尤添妮还是在肚子里藏了个尾巴,没有敢把自己这两个月“身上没有来”的事,吐露给高颧骨。
吕裴氏心里终于踏实了。高颧骨说,是不是大闺女,让吕大掌柜试试不就知道了,真的假不得,假的真不了,这种事谁也帮不了忙,要是不是个“雏”,我退你十倍百倍的钱,您就是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也没啥说!高颧骨信誓旦旦。
吕裴氏又劝吕长更,丈夫说:“那老鸨收了你的钱,说话当然轻巧,碰上个大杨梅疮,你是为我好?还是想害我一辈子!我丢不起那人!”吕长更白了妻子一眼,没好气地说。吕裴氏想了想:“这还不好说,今晚我让人去给她洗个身
子,真要是有点啥不地道的还能看不出来?”也是要子心切,吕长更半推半就和尤添妮同了房。尤添妮按照高颧骨教的方法,事先把“鳝血棉花”塞进下面,行事中又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声,这一关总算过了,吕长更却仍未解疑,感觉这个女人对“初次房事”并不陌生。不管怎么说“以血为证”,此后,吕裴氏也常常借口回娘家,故意给丈夫方便。
眼看着尤添妮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吕裴氏则又喜又怕,喜自不必说,怕又是个闺女,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远近找了好几个名医给尤添妮诊脉,都说吕家今年不到秋罢必添新丁。吕裴氏高兴之余,掰着指头算了算,这日子不对呀!难道——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很快也就被“以血为证”给吹散了,俗话说七成八不成,都说男娃天性急,不像闺女那样“涝月”,吕裴氏也就不去想得太多。
吕六福是个催命鬼,他出生的那天,两个接生婆从下午忙乎到大半夜,才把他拽出来,尤添妮则大出血不止,归魂而去。直到吕六福长到六岁,其真正的身世才被吕裴氏知道,但她却不敢向吕长更吐露半个字。
腊月近年关时,吕长更在外忙活不在家,天擦黑的时候来了两个人,说吕掌柜在路上出了点事,让她赶快去一趟,吕裴氏慌不择路,坐上大车跟着他们来到郊外的一所破庙。高颧骨被几个掂着刀枪的人绑在柱子上,裸着身子冻得嘴脸乌青浑身发抖,几个人拿着几把冒着青烟的火香,站在高颧骨的身边。高颧骨胸部已被烫得血肉模糊,一只被割去了的**上,半凝固的血块往下掉。高颧骨不再巧嘴簧舌了,牙齿上下碰磕着、哆哆嗦嗦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吐了个一干二净,吕裴氏听完随即晕倒。此后,憨大彪的魔影就会时不时地出现在裴家周围。
吕六福听罢有点“懵圈”,本想拿匕首割去高颧骨的另一只**,再一次逼她证实真伪,但他在抓住匕首把时却没有动,一只攥着匕首把的手冰凉冰凉的,另一只手麻木地垂着。漂浮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映在潮湿的、长着紫绿色的墙苔上面,像一只没有灵魂的风筝摇摇晃晃。
吕六福回忆往事,父亲吕长更对他打根就不待见,母亲吕裴氏看他时的那种眼神,是怜悯而不是慈爱,二舅裴子明那种绝情的举动……以及那些亲戚朋友平常对他的鄙视,这些都让吕六福觉得异乎寻常。反而,憨大彪对他那种有求必应的纵容、见到他时发自内心的兴奋,以及以往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关联过的事、此时一股脑地连在了一起。这些已经足以证明了高颧骨说的不是假话。吕六福“咚”的一声给高颧骨跪下,抱住她的双腿号啕大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大哭。吕六福哭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哭声戛然而止,站起身对高颧骨说,你回去吧,以后谁敢招惹你,你就说一声!我要了他们的命。但是,如果你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断了你的舌头。说罢匆匆离去。
吕六福来到宪兵队找到三姐夫路延迟,开口就说让他救一个人。梅邪死后,路延迟暂时跟着龟尾当翻译,大部分在和中国人打交道的时候,遇上些小事还是能说上话的。路延迟披着件日军呢子大衣给吕六福开了门,使劲把大衣往身上裹了裹,疲倦的眼眶黑沉着,不高兴地问:“啥急事你半夜三更的来折腾我!明天你再说会死人?”吕六福不看他的脸色,“你记得不记得上个月我去送修铁路劳工时,有个五十来岁、光头方脸、膀大腰圆,说话像放炮一样的那个人?”看路延迟没有印象,吕六福又急急地提醒到:“本来我已向龟尾求了情,后来日本曹长让他跪下他不跪,差一点被枪毙的那个……有点像土匪……”路延迟还是摇头。“还有那个,那个和他在一起的,长着夜猫子脸、一脸黄毛的那个,你总记得吧?”吕六福用自己的双手,在脸上换来换去地比画着、结结巴巴地说。路延迟仍然摇头。吕六福不再解释,“这么给你说吧,这两个人咱们必须得救,他们是雾障山的杆子头,手下有一二百号人上百条枪,如果被皇军招了安,对咱们今后绝对有好处。”
吕六福是不会对路延迟说他和憨大彪的真实关系的。路延迟对这个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抓紧捞足了钱,将来也好有个退路,或去日本或去香港。“行了,行了。明天再抓几个,给皇军说一声换回来就是了。不过咱们捞他出来也不能白捞,一人一条大黄鱼不多吧。”吕六福说:“两条,一个人一条。”他不能忘掉了自己。路延迟把话题一转“上次我们和孙木庵说的生意怎么样了?”吕六福想起高颧骨对他说起的那些,有关孙木庵是是非非的话,对路延迟说:“那老小子贼精,我咋觉得水席园和淮扬楼都是他下的套……咱俩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看年底他怎么给咱俩分红利了。”路延迟有点不服,但还是点了点头,“也是,生意好做,伙计难搁嘛。不过……”路延迟停了一下,“不过咱们不能等到年底,每月让他给咱俩弄一百块大洋,管他挣钱不挣钱的。现在是咱们占着上风头,他也不敢太过分。”吕六福哼了声“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货,慈禧的墓坑里他弄得还少!”路延迟先是一惊,接着心里腾腾地一阵狂跳,睡意全无“东陵大盗有他?”一个贪婪的冲动不停地撞击他的心头“如果憨大彪真是土匪,真得好好利用一下,等有了机会让他帮自己,狠狠地敲孙木庵这老小子一把!”也就答应了吕六福。
憨大彪不好好地待在雾障山,怎么会被日本人抓进劳工营里去修了铁路?
国军撤离、日本人快要进城的间隙,憨大彪带着身边的几十个亲信进了城,准备趁乱狠狠“捞一把”!他对众喽啰们说:“富贵险中求,现在可是个发财的好茬口,错过了后悔一辈子,日本人抢银行、抢军库得大头,咱也跟着沾点腥,城里的当铺、银铺、丝绸铺咱比他们熟,这叫互不挡财路。”谁知道日本人凡见到中国人就“哇哇”乱叫、乱开枪。一队日军骑兵疾风般卷过来,也不问话,挥着马刀横劈竖砍,众人抱头鼠窜,谁也顾不上谁。一颗流弹从憨大彪的臀部掠过,屁股上好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火辣辣地痛,腿一软趴倒在地,斜眼看着马队纷至沓来,马蹄上的铁掌在头顶上一跃而过,当时他并不在意,直到被抓时,日本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憨大彪才感觉到痛的不一样,本能一摸,满手是血,嗷嗷叫了两声后才愤愤地连连叫骂:“娘的,这让老子还咋坐!”
同憨大彪一起被抓的还有,“猫脸军师”以及几十个弟兄。起初他们和战俘们关在一起,日本人问他们军衔、番号、兵种等,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些名词是个啥玩意儿,被揍了一顿后,只得驴唇不对马尾地胡乱编了一通,结果又被揍了一顿,最后让他们和战俘们在一起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尽管土匪们做得很努力,但最终还是
被狠狠地揍了一顿,被日本兵用枪托赶到了民夫一边。
被抓来修铁路的战俘和民夫,全部集中在陇海线洛阳东段,也就是洛阳火车站到偃师、白马寺的十公里处。远远看去,铁轨两边的人头如同网上的浮漂,绵延不断地在水中晃动。
战前,守城的国军为了阻止日军西进,拆除了这段铁路上的大部分铁轨和枕木,炸毁了几段关键路基和十多处涵洞。日军占领洛阳后,虽然想尽了一切办法进行修复,但拆墙容易砌墙难。两个月来,动用了四千多名战俘和民夫,日夜两班进行抢修,至今仍有十几处没有彻底完工,东去西来的火车战战兢兢地凑合着开,有时候几天才敢开出一列。豫陕边境战事吃紧,公路又常常遭到八路军地方游击队的袭击,让侵华日军华北最高司令长官岗村宁次大为光火,下令洛阳驻军不惜一切代价限期通车。为保证陇海线的尽快畅通,日军在兵力极度缺乏条件下,从各地抽调来两个中队的日本兵,并把洛阳的两个伪军大队,也调往铁路沿线,实行“强制修复”计划。
日军面对两千多我方战俘,保持着高度戒备,因为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中国士兵,战俘们的举动稍有异常,日军士兵就会露出神经质般的紧张,便会立即开枪射击,沿铁路线数十公里,从白天到晚上枪声不断。为防止发生暴乱和逃跑,他们把战俘十几个人分为一组,用绳索拴在一起共同作业。几个人抬钢轨,其中有一人倒下,其余人就会全部被钢轨砸倒,不等人们挣扎着站起来,日本兵的刺刀就会向他们刺来。伤病、体弱的战俘命运更惨,日本人可以随时随地、没有任何理由地对他们实行暴虐。换班时,谁走在最后面,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极度劳累的战俘们,像一群被鞭子驱赶了千里,送进屠宰场的羔羊,死气沉沉、步履蹒跚地向前挪着。一个落在最后,瘦小的身体吊在宽大的国军军服里,看样子顶多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的孩子气还没有退去的国军战俘,步履艰难地、努力地想追上前面的人群,两个日本兵走过来,左右拽直了他的胳膊,赶过来的军曹挥起战刀“嗖嗖”两下,两臂立马与躯体分离,身子像一根枯朽的树桩,在风中晃了一下便向前栽倒,脑袋重重地砸向轨道,年轻战俘那双仍然睁着的眼睛,看着自己白的脑浆和红的血,慢慢地渗入到路基的石子下面。这种杀戮,战俘们司空见惯,也彻底麻木了,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回头看上一眼。可叹泱泱千人之众,竟任的百名倭寇宰割!悲也……
相对于战俘,监管民夫这边稍微放松一点,只有一个日军军曹和三个士兵,其余绝大部分都是伪军,麻秆营长也被临时派到了这里。憨大彪的一帮人就在这群人的中间。在吕六福和路延迟没有来到这之前,憨大彪曾寻机逃跑过多次,除了被打死几个弟兄和自己被结结实实揍上一顿外,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就要“脱离苦海”,结果下场更惨。
憨大彪和猫脸在涵洞下面立木柱支撑,趁眼前的伪军不注意,几个人顺着河沟没命地向上跑,谁知道上面早就布了哨,伪军们连拖带拽,把两个打得已是遍体鳞伤的逃犯,拉到麻秆营长面前建议说:“这两个是祸首,跑了好几回了,给咱们带来的都是晦气,上次就是因为他们,那个猪头军曹差一点把弟兄们的牙打掉,干脆把他俩给崩了算了。”麻秆营长瞪了他们一眼:“放屁!都打死了该轮着咱们去干活了,日本人不算人,你们他娘的也不算人?”麻秆想了想又说:“把他们弄到皇军那边去挖埋尸坑去,是死是活凭他们的运气,省得在这儿球事多!”
猫脸军师听说要把他们往日本人那里送,抱住麻秆的腿哀求道:“要是这样,还不如你现在就把俺俩给崩了!”憨大彪抬脚向猫脸屁股上踢了一脚:“爬起来,你这个没蛋子的熊货!”麻秆有些意外:“哟嗨!到了这里你还想耍的大!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日本人叫来捅了你?”猫脸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日本兵,突然变了声调,口气也显得硬了起来,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我说这位长官,你千万千万手下留情,咱可是一家子的啊,只是兄弟倒霉碰上了茬口,想以前哥们比你不在上下。”麻秆一脸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懒得伸手去腰里掏自己的枪,顺手拿过身边伪军手里长枪,把子弹推上膛,枪口对着猫脸的嘴,戏谑而带讽刺地说:“您老人家再好好想想,下面的戏词该怎么编?别吹岔了气,吓得我手指头不听使唤走了火,你的巧舌头可就没了。”伪军们好像找到了乐子,起哄对着猫脸直催:“快点编!编圆,最好带点腥的、臊的、咱弟兄们没有听说过的。”猫脸把嘴里的枪管拨到一边,一本正经地用大拇指向后指了指憨大彪,“你知道这位是谁?孙殿英孙军长的磕头兄弟、憨玉瑶的亲侄子憨大彪!”麻秆把黑洞洞的枪口,从猫脸的嘴边移到了他的眉心,“今天你就说他是憨玉瑶的亲儿子,人我已经是得罪了,你说怎么办吧!”猫脸害怕麻秆杀人灭口,朝麻秆拱手弯腰,脑门子碰得麻秆手中的长枪直往后移,他已经感觉到麻秆有些心虚了,又一次用拇指向后指了指,说话明显带有威胁,“这下面可有我们一群子兄弟,多不多也有百十号,免不了跑风漏气,老哥劝你往长处想。”麻秆用单手举起枪托,把枪筒放在猫脸的肩头上,心里开始嘀咕,虽然他们的团不在憨玉瑶师,但这个“牛筋”师长“护短”是出了名的,就连日本人误杀了他的一匹战马,他也要和日本人翻脸,并放出话说,脱了“和平救国军”这身狗皮,重起炉灶,另立山头,重新干他的杆子去。日伪第二十四集团军司令孙殿英怕事情闹大,花大价钱从日本人那里弄了匹受过伤的大洋马,并装模作样的代表皇军向他道了歉,才把这事掀了过去。伪军中有人见过憨玉瑶,问猫脸:“你说他是憨师长的亲戚,让他说说憨师长长的啥样?”憨大彪粗声粗气地说:“长得和我一样,脸上都有一块疤,我的疤长,是刀子撩的;他的疤短,是枪子拱的。”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脸。从提问者的脸上可以看出,憨大彪的话不假,在场的人也就都不说话了。猫脸趁机转着圈给众人作揖,“各位兄弟,俗话说得好,罪个人是堵墙,维持个人是条路,大伯憨玉昆现在仍是国军中的元老级别,将来不管弟兄们走哪条路都方便,帮日本人给自己结冤家划不着。”麻秆把枪扔给原来的伪军,对憨大彪换了种口气说:“老大不早说,要不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啥坎都过了,你看现在这事弄得!”
日军军曹见这里围了一堆人,掂着“王八盒子”、嘴巴骂着日本脏话走了过来,麻秆正要想办法怎么去应付,只见吕六福和翻译路延迟拦住了军曹,吕六福向军曹衣兜里塞了些什么,路延迟又对军曹说了些什么后,便向他们走来。路延迟走过来拍了拍麻秆的肩膀说:“隔日老哥请你城里喝酒。”然后就带着两人走了。麻秆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悔恨,没有早一点把这个人情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