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鬼的手zj指忽然拨开了纠缠的丝线,从中抽出一根又细又短的金线,紧接着,其余所有的丝线都四散而去,在空中浮动,温顺而沉默,只要伸手就能够触碰到它们。

    她轻轻“咦”了一声,怪道:“本以为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够解开这些线……看来,也zj许是覃公子刚刚的话引得顾华之残留的记忆发生了变化。”

    那些本来是说不出口的,想着要带进坟冢中的话,他都觉得理应让覃瑢翀知晓。

    将那根最近的线引向覃瑢翀身侧,泛着金光的细线很快就和之前一样融入了其他线中。

    覃家的回忆戛然而止,仿佛褪了色的粉墨,停留在了回廊中,顾华之晦涩难明的眼神里。

    然后,向后退去,倒退着,从那扇紧闭的房门,到酒楼里的宴席,从梨园戏子咿咿呀呀唱的戏,到赏春楼花魁浅浅的笑意,从凌烟湖旁的烟柳,再到树梢间蹲伏观望的少年。

    时光溯流而上,汇入另一条更为平缓、更为冷冽的溪水,然后被卷入了水底的暗流中。

    顾华之身患隐疾,从娘胎里带来的,这是他十五岁那年才知晓的。

    那日风和日丽,明明一切如常,明明什么也zj不该发生,顾华之觉得累了,在旁边休息着,看着其他弟子叽叽喳喳地闹着,眼前却恍恍惚惚的,头脑昏沉,他想要直起腰来,重新加入那场欢声笑语之中,可怎么也zj无法站直身子,腰腹一阵酸痛难忍,好像被硬生生剜去了。

    十二岁的虚风子笑嘻嘻地过来,想靠着他休息一会儿,眼神却在接触他的一瞬间变得惊恐起来,顾华之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虚风子的声音是颤的,就这么涌入他的耳中。

    他说,大师兄,你唇边有血。

    顾华之的脑子迟缓地转动,手zj指触到唇边温热的鲜血时,才明白虚风子说了什么。

    无法抑制的,他的口中流出血来,很快,鼻腔中的血也zj让他感到窒息。

    他捂住了口鼻,踉跄几下,眼前的白日骤然翻转成了黑夜,就这么痛昏了过去。

    前十五年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生,从那一天开始,顾华之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师弟师妹曾经看着他的眼神有多么仰慕,现在就有多么小心翼翼,生怕无意之间的话触碰了他内心的创伤,送什么东西给他的时候都有所收敛,想要和顾华之出去玩的时候也zj要想想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什么东西能沾,什么东西不能沾。

    后来,就很少有人邀请顾华之一起下山了。

    再往后,宗门加入了新的弟子,水涨船高,曾经的师弟师妹的辈分也zj变得很高。

    顾华之早先忍不住的时候,去找了掌门,于是,掌门便下令不许提起他的病——这个决定带来的影响好坏掺半,至少后来者都以为他只是天性使然,众星拱月般的,将他塑造成了濉峰派皎皎不染尘埃的芙蕖,将他塑造成了遗世独立的神仙人物,高不可攀,难以接近。

    那几年里,进濉峰派的医师很多,包括萧无垠也zj被请来了,却都是一筹莫展。

    最后给他定下死罪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你这病无药可治,如此下来,你的身体无法支撑你活过二十五岁,还有十年的时间,你这后半生不如痛痛快快地活着,放下顾虑,好歹也zj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濉峰派的大师兄,下一任的掌门,身体有隐疾,即使是提心吊胆也zj活不过二十五。

    这成了顾华之这一生最可笑的笑话,也zj是他心底过不去的鸿沟。

    他逐渐觉得厌烦,厌烦自己这具残破的躯壳,厌烦其他人看他时有意无意的怜悯,他明明只想活着,像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一样活着,可是,等zj到顾华之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捧上了神坛,被死死地钉在雪山之巅,风雪交加,下面的人却敬畏又仰慕,以为他不会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