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几年,这地方是世外桃源,管他外面怎么炮弹连天战火纷飞,这里面一片岁月静好。本来自元代后村民逐渐搬出大山沟,住在外面的村子,这里面就拿来供奉老祖先人,大伙儿把祖屋改造成停放空棺材跟祖先贡台灵位的地方,不时进来烧个香钱纸打扫卫生,可是战争爆发后为了躲避灾祸,人们又陆续搬了进来。
怪事就经常发生。当时的村长叫老瘸牙,是他号召大家搬进老祖屋,棺材找个地方集中放置,供台香案也是,起初村民有异议,顾虑老祖宗嫌他们抢他们的地盘,村长说哎呀子孙都祸到临头了,为了子嗣延绵香火延续,老祖宗不会计较这些的。
于是大家收拾家当又搬了回去,当年敌军扫荡村子,到浦瓦洞村发现整个村子空无一人,成了有名的鬼村。大家伙儿幸免于难,都很感激村长,但老瘸牙劝说大家别慌搬回去,战争还没结束,就怕卷土重来。
这种地方,时间长了,就觉感到压抑,难免不会人心变质——按老村民的话说,邪祟丛生,扰乱人心。可在教授看来,就是过于密集的封闭环境与远超人均资源平衡占有率的土地分配不均之间的矛盾造成的人心博弈。当然这我和拉普都没咋听懂,总之矛盾四起,有些人不满村长裁决,去村长居室朝窗户扔石子,或者怂恿自己家孩子捣蛋,使绊子,不给好眼色,谁家公公跟儿媳搞上了,婆婆呼天抢地去村长家闹,家庭伦理问题也怪到村长身上:要不是老瘸牙定下的规矩,他儿子怎么会白天去打猎,给公公儿媳留机会。
我们听到这里觉得荒诞不已,但现实也许还要过分,自他们搬进来后,的确发生一些怪事,有人说听见院子里的井有怪声,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人说老祖宗托梦说压到他了要把他赶走,甚有集体反应被鬼压床,在同一天晚上统一时刻,大家一交流,战栗不已,觉得是老祖宗给的警告。本来,修在地底山里的房子就是给死人住的。
老瘸牙有个女儿,清丽可人,一日村里又爆发矛盾,村民拿着铁铲打棍来讨个说法,村长不在家,村长女儿害怕地躲在屋里,几个男人带着工具,砸门,冲进屋,不一会儿听见女人的尖叫,几个小时过后,男人们陆陆续续出来了,带着餍足的笑。
“卧槽,”拉普听着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硬了……拳头硬了。”
我说:“闭嘴,少发弹幕。”
农历二月廿三晚,这个女人上吊自杀了,就在村长祖屋房梁上悬一根绳子,村长傍晚打猎农作回来才看到挂在家里的人。她穿了一件红衣裳,脚尖垂地,明明没有风,也没有人动她,晃悠悠地在半空中打转。乡下死个人不足为奇,但死在这种地方,封闭的天然的场,强的意识短暂不会消退……我是说冤魂不散。
听到这里,拉普把我拉到外面抽烟,递给我一支,我说不抽,他打着火:“鬼故事而已,太俗套了。”
我说:“嗯。”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掉个头摆到我面前,看我不解才道:“日期。”
今天是农历二月廿二。
回到帐篷内,大家都在等,转头看着我们,拉普说:“对不住,上个厕所,老韩您继续。”
一九八几年有位女知青下乡,失踪了半个月,一个月后在数十里地外找到尸体,衣不蔽体,草草掩在土里,要不是有人觉得那里土翻起的痕迹有点奇怪也不会揭露。一九九几年来过一位有名的考古学教授,组织的考察队来调查这里的怪事,山体滑坡意外死在山下,但第二天,他的尸首在这座古建筑内被发现,陈尸野外不可怕,而是有人动过了,这个动法,你不知道背后的动机是什么。最后他说:“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之一,查明当年的真相,但也只是顺带。”
我发现老韩讲话是真的前后矛盾,他说那上世纪考古学教授在这里死于非命,我们不得不来一趟,好像还是专程为此而来的一样,甚至拿出那教授的资料老照片给我们看,是几张泛黄的跟当地村民的合照,他背着手笑得慈祥和蔼,后半句又说“只是顺带”,找东西才是第一目的,查真相又不重要了?
非要说,我只能认为,当年老教授来不是调查什么怪事,而是跟我们目的一样,找东西。
拉普跟我坐在帐篷里喝酒,他的背包为数不多的空间里装了很多快乐水、罐装啤酒,一把符篆,桃木剑,三清铃,五雷号令,其中啤酒饮料占地方不说还重,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袜子跟一次性内裤还是找我借的。
几杯白酒下肚开始跟我畅谈过去混迹夜场流连夜店的光辉事迹,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他说他发第一首歌在2010年,那时候国内嘻哈音乐刚刚兴起,主流音乐市场还没有它的位置,不过迟早有一天嘻哈崛起,会占据一席之地。他说那段时间过得很苦,会把苦日子写成歌词填进曲子里,靠着这些撑过来的。
过去我只知道他家庭不完整,父母在他很小就离婚,他爸老打他妈,他跟着他妈,她妈女强人,工作忙不管他,导致在家庭上缺失很多。还挺庆幸,他这么大长成乐天派又神经大条,而不是奇怪孤僻的个性,按他的话说“拧歪祖国的这只小花骨噜朵”。
“现在什么人都把性格阴暗往家庭成长环境的屎盆子上扣啊!”他说。
又问你呢,我说我就是没有大志向也没什么大出息,无用的人,废物罢了。
他说:“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有什么不好的,谁规定……”他想到了什么,立马住了嘴,“兄弟,你身上那道门,不是什么让你与这个世界分裂,让你变特殊的怪物,就是个小小的毒虫,我们把它捉了就行了。只要暂时没威胁到生命安全,咱就不怕它。”
看我只是苦笑喝酒,他又说:“我也没用,你们一个个学历都本科硕士,搞科研调查,我来做什么呀,我来过家家。”
我说你是道士,你来当然有用,我嘛,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