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么久啊？为什么？”
说到这里，若是所属科室的护士们出于工作需求还能说几句，但是别的科室的人因为保护病人隐私往往只能长叹一口气，“就是作孽。”
年纪轻轻的姑娘，本来有着大好的未来，却得了神经性免疫功能自体紊乱症（杜撰）。查不出病因，也难以得到彻底的根治，她身体内的免疫系统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最重要的是，因为是神经性病症，其本身具备极大的不稳定性，她体内的免疫系统攻击自体的方式也时常改变，有的时候她只能呆在无菌病房内，因为免疫系统彻底罢工，有的时候她又因为自我攻击导致大出血以及器官炎症，有的时候，她也能获得短暂的一段和平……但谁也说不好下一秒会是什么情况。
一年多前还是个青春靓丽的大学生，现在进抢救室成了家庭便饭。
秦子玠偶尔路过她的病房，常常听见里面一片兵荒马乱，她倒在病床上，瘦削几乎可见骨架的手指扣着自己的脖子，张大着嘴艰难地呼吸着，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护士们急急地喊着，“呼吸器！！”
“医生通知了吗？”
“马上来了！”
有的时候，他还看见她痛苦地弯着腰，拼命呕吐着，明明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徒劳地呕吐着。她的精神并不是特别稳定，一方面是因为这样的折磨正常人精神都不会特别稳定，一方面是系统的影响，系统会放大她的负面情绪，于是她变得歇斯底里，崩溃地大发脾气，将来看她的人全部赶出去，对看顾的护士们也不留情面。
而他时常只是看着。
直到有一天——
她身体内的免疫系统稍微平静了一些，她不堪折磨，人比起他初见时更瘦了好大一圈，活像个骷髅，甚至瘦脱了相，让人有些忘记了她本来的样子。她久违地走出了病房，在看护的帮助下来到了小花园里，然后她对着他这么问道：“医生，你很闲吗？”
他愣了一下，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话。所以他思考了一会，然后反问道：“你觉得我很闲吗？”他不闲，他一天到晚可忙了，白天要忙着给学生上课还要搞自己的研究，他只有晚上才有空。
她坐在轮椅上，偏着脑袋，疑惑又挑衅，“你不闲，我怎么看着你总在我附近晃悠？”
他噎了一下，双手插进了自己白大褂的口袋中，然后冷漠地说道：“观察观察情况，做研究而已。”
“哦……”她应了声，然后将视线从他身上收了回去，她看着树木已经绿叶转黄，天空依旧辽阔蔚蓝，她好似对他的事毫无兴趣了，而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又开口问道：“医生，那你研究出来怎么治我的病了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可是他却看见她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有些轻微地在颤抖着，即便是已经听过许多令人失望的答案，她依旧害怕着。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因为她的精神力总是太强大，从未看到过任何崩溃的迹象，让人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一切对于她来讲都并不算什么，她可能并没有感受到多么深切的痛苦与挣扎。然而不是的，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她真实的以剧本中的人物而存在活着，她真切地感受着一切痛苦，刻骨铭心地经历着这所有的挣扎。
这个系统是他搭建出来的，他更清楚，那些情绪以及那些绝望对于她来讲，就是真实的。
现在的她只是因为自己的坚强，所以一直没有被击溃。
但是长期以往，她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系统会营造一个负面环境，然后再不断放大人的负面情绪，当人一旦在某个瞬间出现了精神崩溃或者‘自我毁灭’的迹象时，系统深处的精神模型就会伸出自己的爪牙，然后迅速地抓住这一丝裂缝，钻进去将人的精神世界毁个粉碎。
这也是另外九十九个测试者的下场。
他垂下眼，微微捏紧了自己放在口袋中的手，然后像是无情又像是出于怜悯，他说道：“我不是你的主治医生，对你的病情没有判断的资格。”
她吐了口气，不知道是叹气还是舒了口气，她微微笑了一下，语气尽量轻松地说：“我还以为医生你是在研究怎么……”她抬起眼，直直地看向了他，“……救我。”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在对话的对象不是这个医生秦石，而是现实中的他，秦子玠。